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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库区，水下。
一条七百多米长的列车顺着透明管道驶过，窗内的灯光短暂地照亮了水底遍布青苔的古城，残破的高楼只剩下未腐的钢筋，几尾小草鱼灵巧地穿梭其间，一辆公交车的骨架卡在废墟中，掩映着不远处苍白破旧的半截摩天轮，倾斜的路牌锈迹斑斑，始终指向深暗幽静的断壁残垣。
列车车厢内，乘客们或坐或立，摇晃间又是一站。
“丰都站到了，请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机械女声响起。
一个黑衣人竖起高领，压低帽檐，应声出了车门，来到一处铺设圆形红毯的观光大厅。大厅上方的透明罩外，水体呈湛蓝色，各种鱼儿摆动着尾巴，悠闲地从人们头顶游过，一根爬满青苔的粗大钢筋立在外面，直指苍穹，显然是设置站点时未及清理的残骸。
前台的女侍见黑衣男人走近，立刻赔笑：“罗先生，用车？”
“是。”男人沉声。
“3049号。”女侍取出一张电子号码牌，抬手示意，“三号入口。”
男人接过号码牌，走向大厅对面的水下隧道。
水下隧道共有十个入口，内设磁悬浮轨道，说白了就是水下快车，方便快捷个性化，安全性能还高，唯一的不足就是，在上一位用户到达目的地以前，任何人不得使用轨道，直到上一位用户下了车，隧道口的指示灯才会重新亮起，准备载客。
男人在三号入口等了十来分钟，身后和另外几个入口处便已经排满了人，这些人无一不衣冠楚楚，面露焦急，更有甚者还瞪视着前台“禁止吸烟”的警示牌，玩起了打火机。
看来大家都很有教养。
好不容易，三号入口的指示灯亮了，隧道顶部打开，金属钳放下一辆锃亮的暗红色条纹快车，流线形车身正好嵌入轨道。男人坐进去刷了号码牌，对着三维屏幕简单地输入了所需信息后，便合上防护罩，系上安全带等候发车。
“踞发车还有三秒……”男人望着显示屏上的数据，把手中的纸袋调了个个儿，KFC的商标赫然在目。
风驰电掣一般，水下快车有如脱缰的野马，漂移过第一个大转弯后又迅速下坡，检测车速的红标不断跳闪至满格，然而快车仍不罢休，眨眼间又是一个大上坡。男人压紧纸袋，瞅着快车逐渐放缓速度，这才伸直了腿——前方豁然开朗，迎面而来的，正是平日里比地上更繁华的水下不夜城！
一级CBD内大厦林立，鳞次栉比的写字楼里灯火万千，磁悬浮轨道凌空架起，快车从高高在上的拱门底下穿过，门头处，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圆睁二目，在它的舌头上，“鬼国京都”四个繁体大字赫然闪耀。
过了鬼门关，才算是进入真正的丰都。
“喂，老姐，下一站去哪？红袖招？好哇！啊哈哈哈……”赤发狐耳的少女顶着头戴式耳机，身穿华服，驾驶飞行摩托招摇而过，肆意的笑声泼洒一路——被惊醒的飞龙倾巢出动，十几双稚嫩的翅膀扑打着，平举着，翱翔在车水马龙的半空。
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鸟嘴小妖，披金挂银地连逃带窜，终于逮住一只飞龙，刚想骑上去就给甩了下来，一头栽倒在轨道上，眼看快车要撞到他，男人赶忙拉杆减速，两个跨下飞艇的年轻警官随后追到，一左一右抓走了小妖。
“今儿个裘爷大寿，我身上这些……可都是裘爷的贺礼！！！”小妖放声大叫，离开好远都还能听见他的抗议。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亮了，刚才还看热闹的人群立刻调转视线，蜂拥向前。
快车蜿蜒行进，穿楼而过，拐弯处，一个着露肩裙的三维女郎正在商用楼前扭摆腰肢，巨大的影象泛着微蓝，和众多三维广告一起彰显出科技的活力。穿过商业街，车轨忽地下降，从一橦自贸大厦里面过，短短十秒钟里，两旁全是清一色的办公区和落地窗——出了办公楼，面前换作一株株茂盛的桃树，以繁华都市为背景，霓虹光晕里，缤纷的落花如诗如画。
花丛间，置放着被小夜灯包围的露天桌椅，几对男女衬着这暖昧的氛围彼此逗笑，其中一个男孩许是说开心了，扬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连甩带晃。
快车顺轨道远去，惊起成片的飞花后，又将“肥城空中花园”这六个闪闪发光的大字甩在身后。霓虹字的下方，一尊漆黑的飞马雕塑凛凛耸立。
经过市集，横跨街巷，周围的房屋逐渐变矮，由普通的居民楼换作狭窄脏旧的贫民窟，高高架起的轨道就好像一条游走的钢铁巨蛇，穿行于光明与黑暗，俯瞰着整座城的荣耀和堕坠。
快车奔波一路，在一家面馆前放缓了速度……
送走了上一桌客人，面馆老板默默把抹布从肩上取下，来回擦拭门外的圆桌。做为贫民街唯一一家提供夜宵的面馆，这里总会接待一些奇怪的客人，今晚则是一位刚刚从轨道快车上下来，风尘仆仆的黑衣男人。
“来两瓶啤酒，一碟瓜子。”男人找了个位子坐下，脱口而出。
“好嘞！”店员会意，转身走了。
男人掸了掸帽子上的灰，拿起手机，拨通一串号码。
……
黑暗中，对方感受到了裤兜的振动，他掏出手机，贴近耳畔。
那是一个紫发玄衣的背影，正立在一副宽大的刑架前，刑架上，用铁索绑着一个白发白裙的女人，女人通身是伤，血痕遍布，脑袋和四肢都无力地耷拉着，由地牢中唯一一束雪白的光照亮，好像死去一般。
“好的，我这就来。”背影——纪朝歌挂断电话，嘴角勾起笑意。
……
第二杯酒下肚，罗队才等来纪朝歌。
“丰都城里可全都是妖王旧部，你待在这里，不怕被人盯上？”罗队递过去一杯酒，直言不讳。
“哼，”纪朝歌坐定了，冷笑道，“当年诛杀妖王，可是我为他们留的活路，现在水下城比地上发展得还好，他们不该感谢我？再说，如今的纯族首领慕长庚就是个走火入魔的戏子，见了我们兄妹三个腿都软了……老罗啊老罗，妖王一脉可不比当年喽！”
看他一副自傲清高的神色，罗队暗自无语，话锋一转，道：“拍卖会一案已经惊动了异能局，我们在现场采集到多种指纹，还打捞到了赤尤的尸体，但是两枚琼筵不翼而飞。”
“谁报的案？”纪朝歌问。
“那帮小鬼。”罗队肃然。
“我就知道……”对方皱眉。
“我想告诉你的是，以我的能力，暂且可以说服专案组这场暴乱是赤尤一手策划，做为猫妖，喋血天性不改也是自然。另外，我知道有一半琼筵在你们手里，但是请反思一下抢夺琼筵的方式，别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我包庇你们，完全是在为这座城的百姓着想！”罗队辞锋愈利，显然是对三兄妹大闹拍卖会一事有所耳闻。
“别激动嘛，罗队。”纪朝歌不怒反笑，“放心，我们是干得过分了，但那不是为了同各方势力周旋，保证琼筵最后的安全么？”
罗队冷冷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无论为了什么，都希望你记得我们的承诺，人与妖的和平需要我们共同努力。”
“知道啦，知道啦，你尽管守护白天，黑夜就交给我好了！”纪朝歌举杯念诵。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约定，十九岁的罗队在寒冷冬夜里被一群刚获保释的妖精抓住，拖到贫民居的天台强行灌酒，好在纪朝歌闻声赶到，妖精们忌惮纪朝歌的威名，丢下罗队落荒而逃。正是那一晚，怀抱警官梦的大男孩和百岁出头的吸血鬼大谈理想，盛世的未来好像一束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二人眼中无尽的萧瑟。
“就这样吧，”十九岁的罗队仰望星空，“以后白天归我管理，夜晚归你，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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