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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行人已然散去，空空荡荡的微陵街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添一份岑寂。
“......”
断断续续的咒怨声自不远处突然传来，打破了月夜下的宁静。
“......”
声音慢慢由远而近，一个身形颓废的人影清晰的呈现在这清冷的月光下。他脚下急促，来势凶凶，走上几步便会忍不住狠踹几下路面，似要把满腔的愤恨踹进地底一般。即使他恨恨的圆瞪着双眼，口里不断恶语连番，脸色再怎么怒气腾腾，却在那满带着干涸血迹的浮肿的下半张脸上，外人看到的只有悲催与可怜。他一路不停，直接奔着沿街的一家酒坊而去。
就在他刚刚跨入酒坊大门，三个年轻的身影轻盈的自街道阴暗中跃出，尾随其也进入了那家酒坊。
酒坊不算大，由内而外装饰得古色古香。
干净、古质的木门上横着一块招牌——“田家”，招牌下扬着一面酒幌，上书“百年老窖”四字，能在海都城挂得上“百年老窖”招牌的，那是极少数酒坊了。
据说以前的“田家”酒坊老板是个脾气古怪，自由随性之人，心情好的时候上门的客人便好好接待；心情不好，他连生意也不做，把人直接给撵走了。也亏得他家酒好，就算如此服务态度，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也都提了酒立马闪人，酒坊里基本上见不到坐客。
现在的老板是田家酒坊的第三代传人，接管不足五年，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有传言说是田家上一代老板的私生子，只因田家其他人均已离世，他便接管了这个酒坊。
和他父亲不同的是，此人热情好客，为人仗义，凡事亲力亲友，亦从不逐客。但凡进店的客人，只要自己不主动离店，他会一直招呼。客人喝到通宵，他就开到通宵；客人喝醉，他就在店面放置木板，搭置简易床铺供客人休息，所以有些鳏寡孤独、无所事事之人便喜欢来喝个晚酒，醉了也有地方躺躺，反正无所挂念哪睡都可。
田老板正自俯身为门旁一桌倒酒，听见门前响动，余光不由扫了过去，瞥见那身脏乱描金的衣裳，立时知道来人是谁，边倒边道：“吴大头，你这还欠着酒钱了。身上没银两就别喝了，十文一壶，钱到酒到。”
“田老板，嘶......我今天喝酒的钱是有的，嘶......以......以前的欠账下次还，下次一定还。”吴大头一边说着话，一边寻了个离门稍远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副打定主意不走的架势。他门牙掉了，嘴角下巴都肿了起来，口齿虽然清楚些许，但一说话便扯到了痛处，不由捂着嘴，痛得倒吸口气。
吴大头对这田老板态度还算客气，毕竟这家的酒酿得着实不错，还是唯一一家没钱也能喝到酒的去处。
“你这相类似的话可说过不止一回了吧？你......”田老板倒完酒一转身，陡然看到他那一脸的狼狈，顿时大笑起来，“哈哈......你这是怎么搞的，以前顶多青半只眼，今天搞得太......夸张了！都这样，还出来喝酒。”
店里还坐着四五个人，也都彼此认识，正二三一桌边喝边聊，并没有留心这边情况。此刻一听田老板大笑声，不由都朝吴大头看了过去，顿时乐得把喝到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
其中一人边笑边道：“哟，吴大头，这是出去偷鸡被人逮着了吗？这脸肿得像个猪头了！”
另一人接笑道:“呵呵....对得起你这名字了，大头，大头！”
吴大头甩给他们一记白眼，少有的竟是没有开腔。
“......田老板，嘶......我先给你这些。你放心，其余的酒钱马上就可以还了......我就知道田老板最豪气了!.....哎呦，谢谢！有了钱我立马给你还上。”他在袖口处掏了掏，拿出身上仅剩的十枚铜钱，和田老板一顿软磨硬泡，总算是得了一壶酒，立马从桌上取了个杯子喜嗞嗞喝了起来。
田老板对这吴大头还算熟悉，没事就来这赊酒喝，喝多了便开始炫耀祖上曾经的辉煌：他吴家的祖上原是皇族某个人物的旁支，也是沾染着龙气的。过去和那皇族一起随着开国皇帝一路南征北战，最终打下了这片江山，受到万民敬仰。只是因为皇族功高盖主，被老皇帝寻了一借口屠了满门。他祖上因是旁支所出，正好有事外出，故而逃过一劫，落难到此。之后祖上凭着自己才能和努力开始发迹，在海都城又开拓了一份家业。
对于吴家这段历史，这里的酒客们起初都还将信将疑，别看这吴大头现在落魄如斯，其父辈可是海都城有名的土财主，名下船只便有好几队，两大海市的海产品如若走海路，都是要经他父辈之手。可惜生了这么一个逆子，好色成性，好赌成瘾，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不过这话说得多了，酒客们便只拿它当酒后消遣，时不时的呲他两句。喝了酒的吴大头虽会恼火，可酒醒后便什么都忘了，倒也没有因此生出什么事端。
这吴大头有钱的时候也是经常光顾田家酒坊，出手阔绰，随手一锭银子连眼皮都不带眨巴一下的，当初的花费足可盘下这间酒坊。现如今落魄了，田老板看在以往的种种便全当可怜他，也难免会替他父母亲生出一份恨铁不成钢的悲悯。
田老板看着吴大头无奈的摇摇头，便转身去招呼正进门的两男一女。这几天生意异常的好，今天都这么晚了，还不断有客人进店。不过这三位却是脸生得很，这么晚了还来这喝酒的生人，比较少见。
这个时间，酒客也都喝得差不多了，此刻正好没事又见吴大头那满脸的狼狈不堪，不由得调侃起他道：“你这酒钱到底能什么时候还？我都听你说过好几次‘马上还’，你可别仗着田老板好说话，欺负老实人。”
“还是说找着啥发财门路了？”
“发财，发财，发什么财！他娘的都交待给磐金坊了。”这人的话一下激起了吴大头原本的怒火，骂骂咧咧的开腔了：“老子几百两白银全他妈赔进去了。”
“就你，还几百两白银，几十文吧！”又有人一阵嘲讽，引得店内哄堂大笑。
“你小子别瞧不起人，我可真有过百两白银，是我用玉佩换的。”
“玉佩，偷的还是抢的，小心官府再把你抓去蹲大牢。”嘲讽他的人不信他的话：“就算是玉牌，也值不了这么多钱，诓人的吧!”。
“你小子别瞎说，这玉佩可不是偷的抢的，那可是当年融家的玉......”吴大头突然住了口，回身喝起壶里的酒，不再去搭理他们。
“融家，你不会是说被灭门的那个融家吧。”店内又是一阵大笑。
吴大头没有接话，自顾自地端着手中的酒杯一顿猛灌，很快壶里的酒便见了低。他举着酒壶倒完最后一滴酒，朝着田老板喊道：“再来一壶。”
田老板自然知道吴大头身上没了钱，却还是送了两壶酒过来，还弄了一盘牛肉，一盘花生米。
吴大头顿时喜琢颜开，一边接过酒和盘子一边道：“田老板放心，我很快就能把赊的账都给支付了。”
“你这总是来关顾我生意，这次就免了，我请。”田老板放下手中的盘子，索性坐了下来，“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吧，我陪你喝两杯，今天的酒管够。”
“多谢田老板，多谢田老板。”吴大头得到恩惠，不由得感激涕零的拉着田老板的手连连道谢。想他吴大对到哪里不是被人冷嘲热讽的，只有这田老板还拿他当人看待。
“别这么说，谁没一点难处的，过了这个难关自然会一帆风顺。”田老板一边安慰着，一边给自己也满上酒，举杯道：“来，走一个，为了美好的明天。”
“田老板，你要是看得起我吴大头，我便交定你这朋友了。”吴大头竟然少有的红了眼圈，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这么说，我早把你当朋友了。要不你身无分文我还赊酒给你吗？今天什么也别想，喝酒，喝酒。”
田老板殷勤的招呼下，吴大头又是接连好几杯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田老板，我吴大头这一生坎坷多劫，走到哪都被人瞧不起。”
“你想想，我也是有皇族血脉的。想当初，我的祖辈为开国皇上出生入死......”
“呸，瞧不起我，过不了多久我就让这些人都刮目相看的，到时候让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来求我。”
“......”
他一边喋喋不休的又把他祖辈的那些丰功伟绩炫耀了一番，一边还在往嘴里灌酒。
“是，是，你也算得上是皇族一脉，别和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计较。”
“田......田老板，我......我没说你，我说......我说其......其他人，我......”吴大头已经喝得晕晕沉沉了，说话也不大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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