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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德尔·库埃利斯琪有一双金色的猫眼。

这双生就如此的竖瞳与那些以食肉为特性的伏击捕食者们毫无二致,似乎一直隐隐透露着令人胆寒的饥饿感。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金就涂抹在库埃利斯琪帝国高悬的旗帜之上,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尊贵、凛然、充满让人无法忽视而又高高在上的侵略性。

他漂亮的猫眼不论日月、始终如一地光辉璀璨,宛如蕴含魔力的黄金般摄人心魄。那竖起的缝状瞳孔里缓慢地流淌出无比张扬的优雅与傲慢。

人们都说优雅永不过时,然而傲慢……确确实实犯了罪。

米德尔父亲的旧友在他的满月宴上见过这双眼,那时其中倒映着的非人的残忍与冰冷,在多年后的今日也未曾消弭半分。

那是一个美丽的五月清晨,彩虹的光晕照射在帝国宫殿冰冷的紫水晶花窗上。

诞生之时不流泪也不发笑的皇子殿下,睁着那双亮到仿佛会永恒闪耀的猫儿眼,安静地注视着参与了他接生工作的数十位女人们。

他毫无温度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这群柔软美丽的生物上,让尚且虚弱无力卧倒床侧的生母浑身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

米德尔看着他的生母——库埃利斯琪帝国的皇后,米德尔看着他生母的贴身女仆,米德尔看着库埃利斯琪皇室最顶级的治疗师,米德尔看着治疗师最得力的助手,米德尔看着默默无闻的端盆换水者……他看她们每一个人都仿佛在端详他的母亲,然而他却是注定无法如愿了。

他的眼睛,此时此刻注定看不到他母亲的面目。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坏了,被一个尚未在襁褓、赤身裸体、刚分娩的婴孩吓坏了——皇子殿下金色的竖瞳太傲慢太冰冷,高悬于天幕之上,在她们的恐惧下恍惚间变得如同天空般巨大而睥睨一切。

这双眼看人就像天空在俯视大地,似乎这世界只不过是它们(这双金色猫眼)的玩具,而只要这双眼的主人乐意,他就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一切。

这是不属于人的眼睛,这眼睛里装满了属于神的傲慢。

他为何会如此明确地认定这世界的所有权在他的手中?他为何能傲慢到毫无顾虑地支配这一切而丝毫不顾及常理人情?如果米德尔·库埃利斯琪的真实身份就是创世神,那这一切都将变得多么明晰而合理呀!创造或是毁灭,真正的创造和真正的毁灭,实在是创世神才需要思考的问题。

不过很遗憾,以一本小说而言,小说的主角最多是创世神的宠儿,写小说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

米德尔是一位稀世罕见的天才,却注定无法成神,就算成神也只是被创世神青睐为伪神。如果他的命运不由他自己决定,那么这所谓成神的馈赠也就随时都能够被收回,当不得真。

除非在某个突变发生的时刻,一阵无法理解的波动侵扰过来,让我们的米德尔殿下获得了超越光的速度。这人眼无法捕捉的超光速助力他逃逸出窄小的三维空间,飞进了直视时间的第四维度之中。

在这种假设之下,他如同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般直接看见了这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他将知道这儿的一切,如此简单、清晰、就在眼前,他再也无法被任何东西所欺骗——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如果只是看见了却无法改变宿命,那他仍然只是造物主手中的玩物。

还需要一次突变。

一次超越时间,让时间沦为玩物的突变。

然后是再一次,超越更高维的空间。

再一次,又一次。

超越空间,超越物质。

最后一次,超越除了物质与空间之外的东西。

最终,他终于来到了执笔者的面前。此刻他要做的难道是夺走那根笔吗?并非如此,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他已经彻底与他诞生的那个世界无关了,所以无论创世神怎样写,他都再无需关注了。

也许他也会像个普通的读者般毫无半点波澜地坐下来,用他那双高傲的眼,漫不经心地来读一读这书中人物的故事。

那双读着小说的眼也许不再是金色,也不再是竖瞳了。他终于摆脱了从出生起就一直缠着他的诅咒般的一双眼,却始终没能除掉这份漂亮得惊人的高傲……所以啊,其实(只要高傲尚在)那依旧是一双金色的猫眼吧?

于是执笔的创世神半掩着嘴轻笑两声,带着宠溺之情地调侃道:亲爱的殿下,诅咒并非那样好去除的,而是到死都会跟随着您这样忠诚的东西。以您的天赋才能,又怎会不知道呢?还请善待您的高傲吧。

以上这般种种假设,就算真会发生,也不适合再赘述了,让我们回到那个天才诞生的最初时刻吧。

米德尔殿下这双美丽而清澈、太过纯粹的捕食者之眼没能在接生者中找到他的母亲,即便在场有数十位在世俗定义中称得上是温柔善良的女性,却没有一位能配得上做米德尔·库埃利斯琪的母亲。

世人不会承认是他们的怯懦犯了罪,他们只会打着颤发着抖抱团取暖,怯怯地嘀咕道:米德尔皇子殿下的傲慢实实在在犯了罪。

他诞生的这一天,他金色的猫眼第一眼看到和接收到的,是来自弱者的恐惧与臣服。它们与寻常婴孩所接收到的来自家人的爱与照顾相差甚远,导致米德尔殿下无论在哪一种定义里都只能与寻常背道而行了。

而她们呢?她们太害怕了,场面一片惊慌失措的混乱,分不清是谁的牙齿先打颤,又是谁先跌坐在地、昏迷不醒。

同样不知是谁发出的、第一声响亮的尖叫惊动了焦急等在门外的皇帝陛下——米德尔的生父,库埃利斯琪帝国现任的主宰者,一个深谙残忍与仁慈之道的男人。他无疑有着一颗粗糙而坚硬到强大的心。

陛下顾不得礼仪,一把拉开紧闭的大门,恰好看到一只通体奶橘色的小猫在眼前一跃而过,从打开的窗户口轻巧地跳了出去。

他以为是猫从窗口溜进来吓到了接生众人,于是走到窗前牢牢关好紫水晶花窗。

正当他边转过身子边准备朗声安慰受惊的女士们时,刚降生于世的皇子殿下那双过于锋芒毕露的猫眼轻轻凝望过来,仿佛在审视一个将领般,隔着一片混乱与恐惧对上了他的生父这双同样无情的冷眸。

陛下悚然一惊,下意识怀疑是魔猫妖灵附身在了皇子年幼的贵体之上,他几步走到儿子跟前,大手捞过此前早就备于一旁的柔软而小巧的被巾,仿佛要给新生儿加冕般为他的孩子披上。

直到这时,米德尔才第一次有了他的裹身之物。皇帝陛下这双宽厚的手将他单薄的襁褓巾裹得乱七八糟,让人看了啼笑皆非。但无论如何,总比没有要好。

陛下大声质问道:“那只猫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尚有几分理智的皇室顶级治疗师脸色白了又白,竟是踌躇未敢言的姿态。

陛下再次呵问一声,喉间似有雷光噼啪作响。

治疗师的声音颤抖着,瑟缩的话语从嗫嚅的唇里飘出,冷不丁让知觉迟钝的皇帝陛下在五月的寝殿内体会到了瞬间置身于茫茫雪原的寒冷。

她竭尽全力才让声音能够被他的耳朵辨识清楚:“陛…陛下下…根本没有……猫…猫来过……”

无人反驳,女人们被吓坏的脸注视着在场最有权力的男人,用沉默来暗示他的错误。

这柔弱者的恐惧竟是如此有力的武器,她们看他,就仿佛他也和他刚吐露的话语般荒唐,就仿佛他也和他的儿子一样是个让人害怕的怪物。

然而我们的陛下是如此的强大、如此的刀枪不入。就算是治疗师女士再勇敢些,毫不客气地指出他需要接受心理治疗,想必也无法伤害库埃利斯琪帝国这位掌权者冷如硬铁的帝王之心。

卡德亚·库埃利斯琪对自身是否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毫不关心, 只要未曾阻碍他的大业,他都可以洒脱而英气地付诸一笑。不如说,也许正是这颗坚硬似寒冰的心灵促成了他的帝王大业,这也许存在着的、严重的心理问题为他铺平了手握帝权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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