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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马、猎犬、猎枪与火魔石,除此之外还有面包、果酒与库露库利酱汁。
库埃利斯琪皇室的冬猎朴素而残酷,不依赖于陷阱而单纯靠枪法捕猎,拥有迅风闪电般干脆而暴力的美感。
紧挨着世界上最大的山谷,斐拉尔珀雪原是世世代代属于他们的战场,而被盯上的猎物只有满足猎人们野心的下场。
狩猎在此只变作追逐与杀戮两个简单的单词,仅仅因狩猎成功的战利品而拥有意义——首先是肉,其次是皮毛,最后是骨头。
据《帝国风情报》可知,卡德亚陛下尤其钟爱于享用涂了库露库利酱汁后烤至金黄的野雀肉。
库露库利酱汁是一种神奇的酱汁,涂在任何生肉上都能让肉在熟了时拥有金灿灿的漂亮色泽。它的本色是红褐色,单独尝起来微微发咸,并会伴有舌尖刺痛感。谁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件魔师产物,它在六世纪初就已流传于世,如今早已成为了寻常百姓们家中的必备调味料。
与库露库利酱汁相比,火魔石则毫无疑问是一件魔师产物了。这是一块镌刻着火魔符的黑色魔石,拥有正三棱锥的几何外形,在氧气充足的情况下坠落并被碰撞就会自行燃烧。
为了防止火灾,人们平时将火魔石保存在绝火盒中,当然——也不乏有随便而懒散的人。事实上,这才是大多数。
而大多数火魔石的一生,就是待在火炉中一堆同样黑乎乎的煤炭里,等到寒冷或野炊的时候,被取石钳夹出来,从炉子上面以坠落的方式被扔回煤炭里,燃烧、燃烧、燃烧……
不久之后,人们将炉门紧闭,氧耗尽,火魔石自然熄灭。它们再次回到了那片最为熟悉的黑暗中,无声地继续重复着那再次见光,再次坠落,再次燃烧,又再次于黑暗里怀抱美好期盼的宿命。
这个世界的一年一共有十三个月,前十二英月都是三十天,第十三个月被叫做魔月,只拥有七天,除了十三月七日“离环日”只拥有六个小时外,每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制。
卡德亚陛下的冬猎用火魔石,则是一年有十二个月(这大概是句民间俗语,形容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漂亮的纯白色绝火盒里。它此生从未见过煤炭,每每见光都与柴薪打交道。
这当下,卡德亚·库埃利斯琪刚在儿子面前炫耀了他的好枪法:一击即中,掠过低空的鸟雀坠落于雪原,没有浪费任何一颗子弹。
仅仅是“砰”,生命死去,转瞬即逝。这悦耳的脆响传进卡德亚陛下的铁耳中,仿佛世间庆祝的礼炮在为他而鸣。
卡德亚·库埃利斯琪动作极为熟练而快速地将手中雪雀的羽毛一把扯掉,用挂在腰间的刺剑剖开了死去鸟儿小小的腹部。陛下掏出内脏扔给猎犬后,就迫不及待地扭开了装有库露库利酱汁的罐子。
又是“砰”,火魔石坠落在柴薪里,第二声礼炮,更为沉闷的一声,实现了再次燃烧的美好期盼,当之无愧的幸福之音。
等到卡德亚陛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囫囵吞枣地享用完他那巴掌大的自制美食后,他才缓慢地意识到,他的长子自观看了他的神枪法并宣告要追猎一只雪地松鼠后……已过久未归。
陛下一边回味着嘴中那犹带残温的雀肉余香,一边回想着分别时的情形。
米德尔·库埃利斯琪的神态一如往常,旁观无辜小雀的坠落丝毫无损小殿下那浸透骨髓的傲慢与高雅。
他只是踩着那双纯皮制的高帮猎靴,踩在日落时分陛下被狩猎成功的喜悦击中的那一刻开口:“我去追松鼠。”
卡德亚陛下毫不介意地大手一挥,笑着批准了儿子独自出猎的意图。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未曾注意雪地上是否有红松鼠,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凝望着天空中猎物坠落的轨迹,简单交代了一句“快去快回”后就率先大跨步离开了儿子的身边,朝着他那刚降落、尚且鲜活的美餐而去了。
回忆结束,陛下有些头疼地发现,他甚至连米德尔是往哪个方向追猎的都不清楚。此时太阳已然下落,光线越发稀薄,再有片刻皇室众人们就该回程,而皇子殿下却不见了。
卡德亚·库埃利斯琪当即做出明智的决断,命一人回宫召集皇家骑士,剩下的人则在猎犬的带随下与他一同搜寻。
天色越发黯淡,寒风刮面,刮得陛下的脸色愈发沉重。直到皇家骑士们赶来,众人都一无所获。
终于,夜半时分,一束源自光魔符的探照束线打在了一只被风雪半掩半埋的苍白手臂上,人们终于发现了米德尔·库埃利斯琪留给这世界的遗作:一具完整的死尸。
十一岁的皇子殿下年少而亡,其死因竟是不慎跌倒摔破了头,任谁也要道一句不幸。
不幸中的万幸是斐拉尔珀雪原的大型食肉动物们早已在冬猎前被驱逐出了此地,米德尔殿下好歹免受了尖牙下的猎物之苦——年少的皇子拥有一具完好的尸体,比在不休的战火中失去四肢的活人们看上去更为美观,就像只是陷入了安详的、惹人生妒的沉眠。
而只要无人撬开那副水晶棺,就无人发现……棺中没有尸体,本该由米德尔殿下躺着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块金色的猫眼石。那具完好而美观的尸体只存在了三个月。
米德尔·库埃利斯琪,他此生撒下的第一个谎就是一个欺瞒生死的弥天大谎。
宫中无人知晓,受魔力眷顾的殿下在他十岁那年就收到了魔师专享的斗篷与银系带。
那件斗篷是独一无二的,每个魔师都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独特斗篷。它在出现时仅仅是不深不浅的纯灰色,没有任何样式,而一旦披在魔师的肩上就开始变换。
米德尔殿下的魔师斗篷呈深紫色,高领、带排扣,在肩部垫厚,有着库埃利斯琪式军装制服的风格,整体肃穆而硬朗。
这件斗篷是中长款,披上时恰好搭在小殿下的膝盖上方,它伴随着它主人的生长而生长,此时此刻在这辽阔的雪原里也恰好搭在他的膝盖上方。
米德尔从斗篷的暗袋中掏出一颗金色的猫眼石和一根闪烁着蓝光的银缎带。这就是皇子殿下为这场冬猎所做的全部准备了。他随意地将手中那高贵而美丽的宝石扔在雪地里裸露的岩石上,眨眼间幻化出一具与他本人毫无二致的流血尸身。
这颗猫眼石上残留的魔力够它伪装成他的尸身三个月,对于皇子的下葬而言可谓是绰绰有余。它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代替米德尔·库埃利斯琪被关进了那冰冷的水晶宫(棺材)里。
而我们的殿下终于从眼中溢出了些许笑意,他莹莹发光的金色猫眼微微弯起,其间流淌着四散的光亮无声而巨响,十足滚烫、过于震慑人心。此时,殿下这双高傲的笑眸耀眼夺目到就连雪岩上璀璨如金的猫眼石都黯然失色了。
米德尔殿下举止优雅、不慌不忙地让手中的银缎带从斗篷立领处的孔隙中穿过, c在右侧的圆孔旁系上了一个泛着亮蓝色魔光的单结。
披在他肩头,搭在他膝盖上,深紫色制服式斗篷的外摆簌簌作响。一下、两下、三下,宛若积雪掉落时树枝的震颤。一只雪雀振翅高飞,米德尔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他再现身时头晕难耐、四肢酸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第一次使用高等魔咒「飘移」的米德尔殿下只成功了一半,他本想去位于特尼海东岸的缪奈王国,却不知自己这是倒在了哪个人烟稀少的荒野,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地已不是斐拉尔珀雪原了。
落日低垂,日光渐尽,米德尔的竖状瞳孔缓缓扩大,在迟暮里极为敏锐地捕捉着稀薄的光线。得益于这双金色猫眼极佳的夜间视力与动态视力,世界在小殿下的眼中向来无比清晰。
他缓慢地站起来,边用指节揉按着太阳穴边分辨着周遭的环境与事物。
目之所及尽是高耸入云的林木,泥土的腥味浓郁到如有实质……忽然,米德尔在扑面而来的一阵带有甜味的风里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存在。
那是一股温柔的凉意,在吹拂过来时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这挠痒痒般轻微的吹拂是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这阵迷惑人心、冰冷动人的温软香甜,竟引起了因魔力耗尽正虚弱疲惫的小殿下轻轻而微妙的战栗。
这是一个拥抱,穿透了米德尔的躯体,来自已死之魂灵,极为轻柔、缥缈、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一个来自幽灵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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