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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娇说话的时候，卢令不知为什么，一直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好像她的眼睛是一块磁铁，使卢令无法把目光移开。
汤娇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突然不说了，也望着卢令。
卢令见她这样，一时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
四目相对，卢令看到汤娇那双微陷下去的大眼睛露出了喜悦而又惊疑的神色，想避开他的视线，又避不开，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卢令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感到这个身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支配着，像是沐浴在阳光里，从里到外都暖暖的。
在这个充满虚伪、欺诈和罪恶的十里洋场上，卢令第一次看到了一缕纯粹的、美好的、他觉得会给自己带来幸福的曙光。
他真怕这突然到来的曙光会因他说话的不慎而熄灭，半晌，他才激动得声音有点发抖地说：“汤娇！以后--以后--”
“以后怎么样？”
“以后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听了卢令的话，汤娇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恢复了平静。
她歪着头，故意调皮地说：“不！你得把我当弟弟！”
“弟弟？你明明是个姑娘啊！”卢令也平静了下来，奇怪地问。
“不要！我老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我也想当个男孩子。
“一想到别人把我当成女孩子看待，我就有点受不了。所以，你必须把我当成弟弟，而不是妹妹！”
卢令听她说这么孩气的话，笑了：“好！好！以后我就叫你云弟！要是有人问我你是谁，我就说：‘这是我弟弟啊！’这总行了吧？”
汤娇听他这么说，就笑了，可还是有点不放心：“说话算话！”
“当然！”卢令说着伸出手掌，汤娇意会地拍了一下，表示一言为定。
卢令听进去了汤娇说住着不方便的那些话，亲力亲为地为她找房，最后在法租界自己住处附近，找了一间小房子。
卢令想着，离得近，有什么事情自己也好过去帮忙，法租界也算是自己的地盘，不怕有人找她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第一次领汤娇去看房的时候，卢令向房东太太介绍说：“这是我弟弟，将来这个房间她一个人住。”
房东太太被他这话说得一愣，眯着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汤娇，汤娇也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卢令憋着不敢笑，心里想这个老太太肯定是在心里琢磨，这个留着长发，穿着裙子和高跟鞋的漂亮姑娘，怎么就成“弟弟”了呢？
后来，卢令去找汤娇的时候，又遇上房东太太。
老太太特意拉他到一边问：“先生，侬说她是侬弟弟，是不是她的名字叫‘招弟’啊？”
卢令听她这么问，先是一愣，后马上想到上海确实有个习俗，谁家要是盼儿子，就给女儿取名叫‘招弟’或‘引弟’，意思是招来个弟弟。
他想到这里，有点忍俊不禁，但又不好意思笑怕老太太误会，就忙点头说：“嗯嗯！是叫‘招弟’！”
以后，卢令就听到房东太太管汤娇叫‘招弟’了。
汤娇很高兴她这样叫，跟卢令说：“你看！房东太太也和你一样，把我叫做弟弟呢！”
物理距离近了，接触自然而然就多了，两人的心理距离自然也近了。
卢令越来越觉得汤娇可爱，虽然小时在一起玩过，但那时还都是小孩子。
现在卢令发现她为人稳重，办事，想问题，都很周到，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可是平时没事情时，她又很活泼开朗，不知疲劳，不知愁滋味。
卢令觉得她就像是山涧中潺潺奔流的清溪，即使遇上高川挡路，也照样欢唱着，绕过障碍，直奔向前。
卢令实在是没办法不爱上这样性格的女孩子。
而且他知道汤娇也对自己有了很深的感情，毕竟世上只有咳嗽和爱是无法隐藏的。
恋人的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会把两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泄露给对方，其中当然也会有你不想让对方知道的，比如你真实的立场和思想。
不过这时卢令来不及想那许多，他每次都在汤娇讲那些‘左倾’的民主思想时敷衍过去，他觉得敷衍一辈子也没什么。
他现在就像是行走在茫茫的情雾里，吸进身体里的，全都是麻醉剂，麻醉了他的思想，让他不再焦虑，不再为未来担忧，只沉醉在此时此刻的快乐中。
他仅剩的理智都用于把自己的身份、工作深深地藏在心里，UU看书 www.uｕkanｓhu.ｃom所以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和能量去掩饰它对汤娇的感情了。
卢令知道自己没文化，没家世，真实的工作虽然挣钱多但是上不得台面，甚至随时还有丧命的风险。
他觉得自己哪里都配不上汤娇，更别提他还有许多许多秘密都不能告诉她，但是他还是执着而真诚地向汤娇直接地表示了他的爱。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卢令的内心却像是煮开的糨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还黏黏糊糊的。
他把汤娇约到了他第一次在上海请他们父女吃饭的“洁而精”云南饭馆。
他由于有点忐忑和紧张都没怎么下筷，让汤娇看出来了。
“怎么了？你今天没胃口吗？”
“不是，我--”卢令犹豫着怎么措辞，后来一紧张干脆就直接说了，“我们要不要谈恋爱呢？”
汤娇被他这么直接地一问给问愣住了。
卢令见她没立刻回答，觉得自己太唐突了，连忙说：“没关系的，你还是我的弟弟，一辈子都是！”
汤娇看他这副傻样，噗嗤一笑：“好啊，和弟弟谈恋爱，你也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个了吧？要是把你这句话当标题放在我们杂志上，一定能售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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