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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伦拿起笔,笔尖触及纸张,不知写什么,顿了一下,小黑点逐渐扩大,失去规则的形状,细细的丝线沿着纸张微不可见的缝隙蔓延。
信纸被折叠,轻轻放进了已经溢出的垃圾桶。
天色已经漆黑,他煎熬了整个黄昏,但是依旧不知如何动笔。
虽然无限城的通信与外界有着不便的隔阂,但是信件又慢又不保密,搞不好还会附着上奇怪东西,此方式在各种意义上绝非首选。只有当人们满怀科技载体无法装载的愁绪的时候,才会想起这种被遗忘已久的通讯方式。
“亲爱的……”
仅仅是到这里,他就开始迟疑,究竟应该怎样称呼养育自己那么多年的人?父亲,母亲太过膈应,爸爸妈妈?很久没这么喊过了,会不会让他们胡思乱想?
安捷伦回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妻子,他一见钟情的美人,似乎是想要征求意见,毕竟这也是她的父母,然而这段爱恋注定不能被世人所接受,这就是他苦闷的深处。
安捷伦决定放弃思考,将这个难题交给未来的自己,他现在得编造一个自己为什么会留在无限城的谎言。
然而他甚至无法决定该用什么样的代词来开启整篇的谎言,或许是心中的愧疚作祟,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家人知道自己一只怪物结婚后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是啊,在他的内心,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恶劣,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点头就好的事,况且还有一位不是人。他没有和自己的家人做过任何商量,甚至没有为此尝试过,他对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选择了不信任,将这个由众多呵护浇灌出来的身躯送给一个他并不怎么了解的她。
尽管如此。
他对自己说。
我只能这样做,如果我这怪胎真的有那么一点机会获得期待的幸福,那就只能牢牢抓住那唯一的邂逅。
安捷伦再次回头,他注意到了自己妻子一只露在被子外的脚,弯曲,光滑,覆盖甲壳,曲线优美,让安捷伦忍不住想上去握住把玩。在过去的很多天,他与这美妙的部位嬉戏打闹,忘乎所以,哪怕只是看到就燃起了欲火。
安捷伦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座位,对着那只脚伸出了手,但是抓住的却是上面被子,替它盖上,它的妻子对环境的变化很敏感,此刻它其实已经因为乍来的微冷惊醒了吧?但是又不想移动自己,破坏难得的安眠。
“睡吧,还有很多时间。”
他靠近了它的耳朵,话语中包含着无限的爱意。
它微微动了动,这是它撒娇用的肢体语言。它喜欢抱住他的躯干微微颤抖,而他会将手放在它的腹部,反复抚摸。
他的体贴总是如此,还是仅仅热血上头的几天?
安捷伦在很久以前做过一个噩梦,一个对他而已是地狱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娶到了完美的妻子,家人们也表示理解,他们相依为命,但是有一天,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安捷伦的取向恢复正常了。
他到底有没有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安捷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强迫自己思考一些更有价值的,值得去思考的东西,比如如何写信,比如待会做点什么宵夜,给自己可能会起床的妻子预备。
天啊,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妻子。
安捷伦抽出了新的一张纸,他再次延后了给自己家人写信的计划,他先给朋友写一封,一个发小,一个相互帮助过的真兄弟。他甚至曾经稍微透露过一点自己最大的秘密,尽管是以开玩笑的形式。
“很久不见,可能最近也没法见面了。虽然我拜托我的同事传话,但是我担心我原本想表达的意思会走样。我和他们只是被迫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形式朋友,反正我又不回去,他们完全能编点什么传奇故事拿我来解闷。”
安捷伦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决定对他透露部分真相。
“见了鬼的家伙,希望你没死。”
“我也正在给家里写信,看到有多余的废纸,就扔你一封。我没有被胁迫,也没有像现世针对无限城不靠谱的流言那样遇到了‘丧心病狂的刀斧手’或者‘不得安息的幽灵’,正如我们请求他们帮我传达的那样,我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薪水远高于我做过的所有工作,还十分安全。我现在正在照顾一个非人类血统的物种,它真是个高贵可爱的大小姐,你知道我一直喜欢和各种生物打交道……”
安捷伦决心不让自己的妻子看到这封信,它肯定会伤心,但是它又是那么可爱善良,一定不会和自己发脾气。
“当然,我想你多少猜到了,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我已经快到需要稳定生活的年纪,突然换工作不是很理智的选择,但是我没法理智,我遇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去爱的对象,你以前问过我,到底给我介绍什么样的姑娘才能从我这里吃到喜酒,这个答案或许很快就可以揭晓,但是还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她也需要。为我祝福吧,一切都一定会向更好的地方发展,我有了一份全新的好工作,有了更加清晰的目标,我的人生从未如此充实过,或许这就是一种幸福,一种自由。”
安捷伦看了一遍,他感觉很合理,甚至包涵了全部的真相,只是正常人可能读不出来罢了,是啊,正常人。
安捷伦又开始给自己的父母写信,他介绍了自己工作的地方,这里如何安全,待遇如何优厚,还附上了各种照片,还有一张支票,不过没有透露任何妻子的事情,强调了自己对于没和他们商量就在遥远的无限城定居的愧疚。
他们一定很伤心,突然就不能每周六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安捷伦皱起了眉头,。
他有两个儿子,是它妻子带过来的,半人半虫。
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喜出望外,或许在无限城,人与非人物种结婚是很常见的事情,不,还有更妙的,它的妻子能够和他生育,他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能找到期待中的对象,但是却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后代,这种念头确实是一秒都没有出现过。
感谢你,名副其实的愿望城!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地方吗!
可惜的是,他从未见过这两位小家伙,只要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妻子的一半,他就愿意用自己的全部——一半心力去照顾他们,只是喜欢怪物的自己就在这个世界举步难行,更何况是怪物本身?
安捷伦写好了信,尽可能轻地打开了一罐黏得很紧的胶水,进行封口。
他摁了一下桌面上的按钮,然后起身出门,暂时离开他们爱的小窝。他的妻子品味很好,家具和布局都是它在安排,让安捷伦无法挑剔。
很快,门外来了一个脸上有五张金属片的人,四张分布在脸颊左右,一张贴在鼻梁上。
“它有什么需要吗?”
“我希望能把这封信寄出去。”
他接过了信件,当场拆开,阅读起里面的内容,这让安捷伦很不悦。
“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出城的信件还得经过几道检查,应该明天之前应该能投入信箱。”
“好吧,没别的事了……等等,我想问个问题。”
“请便。”
安捷伦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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