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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这样啊。”霍显听完之后喃喃自语,似乎心中有所担忧。

    “霍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少,夫人直说即可,老夫知道不少人为了巴结老夫往后宅里送礼……”

    “但是我霍家和其他的人家不同,不会像乐成那般,因为区区几百万钱就遭人非议的……”

    “更何况,老夫也从未替那些送礼之人办过违心的事情。”

    霍光一边说一边轻拍着霍显的手,似乎在安抚着霍显,又似乎在安抚自己。

    他所说的话倒也不算太假。

    从冠军侯开始到现在,霍光和霍去病兄弟二人都被封了侯,所以每年的进项就不是其他朝臣可以与之相较的。

    三公九卿一年所得的俸禄大约在二十万钱上下,就算加上天子的封赏、历年置办的土地带来的佃租,一切进项顶天也不过五十万钱。

    但是霍家,封侯已经一二十年了,封邑上每一户农户一年最少要交租赋三千钱,而五百户就是一百五十万钱。

    十几年下来,所得钱财又不断地买地放租,光是这一个进项,一年就可以给霍家带来四五百万钱财。

    再加上三代天子对霍光都非常慷慨,历年的赏赐超过普通朝臣百倍,每年又是几百万钱。

    所以霍家就算像乐成那样,一年贪墨几十万钱,甚至是几百万钱,都是不可能被查出端倪的。

    往鼎里加一碗水犹可以看出来,往海里加一碗水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

    而霍光有今日这一问,完全只是想要心中有个底罢了。

    可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霍显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她想起了那一日,当她把霍禹与匈奴勾连之事不小心说出来后,险些被霍光掐死的场景,更是觉得害怕。

    于是,霍显权衡了许久之后,才想好隐瞒霍光的措辞,缓缓地将霍家的家底透露了出来——不能说真话,要说一个谎话。

    “连同所有的田地、庄园、马匹、奴婢、布帛和钱粮在内,我霍家积攒下来的家财总共在一亿五千钱上下。”

    “而今年一年,所有的进项在两千万钱上下,出项在五六百万钱上下。”

    霍光听到这个数目,也是有一些咋舌,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他在心中迅速地做了一个对比,这两千万钱的进项足足可以抵得上一个六七千户的大县一年的赋税了。

    而那一亿钱的积蓄,则相当于少府积蓄的二十分之一。

    这简直就是一座金山银山!

    纵使是霍光,也觉得这些钱有一些烫手,有一些触目惊心。

    “这么多?”霍光皱着眉头问道。

    “是、是的……”霍显有些局促地说道。

    “那这两千万钱的进项当中,大约有多少是朝臣平日里的进献?”霍光追问道,他很谨慎地没有使用贿赂这个敏感的词。

    “这、这每年都略有不同,今年正值皇后入宫,所以送礼的人多了一些,礼也重了一些,大约有二三百万钱,往年约为一二百万钱。”

    “这也太厚重了,以后这门房还是要盯紧,对那些奴仆也要看住,莫要让他们收那么多钱。”

    “这些官员的禄米钱粮也不算多,这些送到府中来的礼物钱粮,恐怕都是要从民间盘剥上来的,这样不妥。”

    霍光这番大道理说得非常自如,但是却也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显然也是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贱妾明白了,那这个月收的东西是不是就退回去?”

    “罢了……”霍光想了想,说了一句贪官污吏最喜欢说的口头禅,“下不为例吧。”

    “诺。”霍显大喜过望。

    夫妻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霍显就亲自收拾好残羹冷炙,匆匆地离开了这正堂,向后宅赶去。

    这短短的一路上,霍显内心非常不安,因为她又撒了一个谎。

    霍家的家财何止一亿钱,恐怕要再翻上一倍都不止。

    而这所有的家财中,起码有一半都“来路不正”,而这其中的大头来自大司农田延年妻弟所做的那运输交通买卖。

    另外,霍家每年的进项也不只是两千要钱,而是四千万钱,其中又有一半来自田延年的报效。

    至于乐成,每年只不过能分到两百万钱而已,只不过是这笔“不义之财”的二十分之一罢了,霍家可足足能分到一半。

    霍显为何能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原因很简单,这钱虽然是田延年想办法赚来的,但是到底怎么分却是霍显说了算的。

    这本黑账就在霍显的手里。

    以前,霍显贪婪地攫取钱财,是为了给自己和霍家的退路,但是今天这番对话却提醒了霍显一件事情。

    这笔钱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烫手山芋,说不定就会惹来什么灾祸。

    霍显得想想办法,将这些钱财暂时分散藏匿起来,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尤其是霍光和天子。

    她带着一肚子的心思走回了后宅,准备着手处置这笔惊人的钱财。

    霍光自然看不穿这件事,对霍显他仍然是无条件地信任,他哪里知道对方看似真诚,但是却有数不清的事情瞒着他。

    孝昭皇帝怎么死的?霍禹在做什么阴谋?霍家的家财有多少?一年几百万钱花在哪里?给霍禹他们的求援信写了什么?

    这些事情只有霍显知道,而霍光却一无所知。

    ……

    霍显前脚刚刚从大将军府的正堂离开,大将军长史陈万年后脚就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传信筒,匆匆行了一个礼之后,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将军,征北大军送来了紧急军情!”

    “哦?快快呈上来!”霍光眼神中露出一丝贪婪,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许多。

    陈万年将那传信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霍光面前的案上,然后就退到一边去候着去了。

    霍光拿着传信筒细细查看,上面的封印火漆完好无损,而且还粘着红色的鸟羽。

    这贴了鸟羽的军情被称为“羽檄”,有加急之意,这意味着传信筒里装着的是最重要而紧急的军情。

    五路汉军北出汉赛已经有一个月了,这还是霍光第一次收到羽檄。

    霍光的手不免有一些颤抖,因为这里面装着的,很有可能是他在朝堂上彻底翻盘的筹码。

    想到此处,霍光再也等不及了,连忙就将传信筒拆开,从中倒出了那张薄薄的纸。

    开头称谓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而末尾落款是“度辽将军范明友”。

    官印私印都准确无误,信中约定好的暗戳对得上,字迹也很熟悉,所有的迹象表明,这封信都保真。

    确定完这些之后,霍光才急急忙忙地看了下去。

    最开始,他脸上的表情是愉悦和激动,而后变成了失望和迷惑,再往后就凝固成了冰冷和阴翳。

    丞相府长史陈万年不知所以,他只是看到了大将军那阴晴不定的表情,所以更不敢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站在一边等待。

    这羽檄确实是霍光等待已久的捷报,可虽然是捷报,却与霍光想象中的“大捷”相差甚远。

    斩敌的数量不是十万,不是一万,而是一千。而擒获的牛羊,加起来也只有四五百——恐怕还不够大军自己吃的。

    这捷报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更让霍光大为光火的是,范明友所部虽然号称出塞一千六百里,但其实只抵达了西浚稽山,距离居延只有六七百里。

    这意味着范明友所部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河北之地逡巡不前——这里虽是塞北,但是怎么可能会有匈奴人呢?

    而且,范明友率领所部人马于十月二十九开始南返。

    按照这个日子算下来,他们很快就要撤回大汉边界之内了。

    但是,战前约定归塞的日期是十一月三十,整整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啊。

    这范明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信中给的理由是塞北气温骤降、大雪突至,匈奴人又畏惧大汉兵锋,仓皇北逃,找不到出击的机会,只得提前归塞。

    这个理由看起来说得通,但是却又说不通:从长安今年的天气来看,塞北的天气应该不会比往年差太多。

    在这封羽檄当中,范明友还提到兵卒归乡心切,三辅和关东地区的兵卒想在年前返乡,请求霍光给所部发放通行的铜节。

    大军归塞之后,不能直接返回长安,而是要在约定好的边郡等待天子颁发的铜节——这是预防将军作乱的成制。

    准许通行,这就是铜节的作用。

    手中有虎符就可以让所部人马听调遣,手中有铜节才可让沿途郡国放行。

    二者是缺一不可,相互依存的。

    范明友率军出征的时候有天子颁发的虎符和铜节,现在要回长安自然也需要新的铜节。

    没有铜节,沿途郡县是不会给他们放过的。

    将士们想要早点回三辅和关东,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范明友用兵卒有思乡之情就说不过去了。

    几路大军离开长安城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日子,思乡之情还不至于那么重。

    霍光从那字里行间里读出了范明友的着急——这着急意味着慌张和急躁。

    “可有其他人知道这军情的存在?”霍光不是问内容,只是问“这份军情”。

    “传信筒上原来是蒙了布,除了送信的驿卒之外,并没有其他众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嗯,将那驿卒先看管起来,莫要让他在城中乱走,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走漏风声,你也要权当作没有见到过。”

    “诺!”陈万年虽然有很多的疑惑,但是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承了下来。

    “另外,田顺将军和田广明将军他们的羽檄这几日应该也快要到了,派人去城门等候,一旦发现立刻就带来给老夫,不得耽误。”

    “诺!”

    陈万年离开了,这正堂之上又只剩下了霍光一人。

    正堂里的炭火烧得非常充足,火力很旺,所以这几日每到午后,霍光都热得昏昏欲睡,非要将冬袍脱下来才能过得去。

    但是现在,一阵阵呼啸作响的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将堂中所有的暖意都吹得七零八落,让霍光感到四肢又麻又冷。

    也许真的像范明友说的那样,今年的塞北特别冷,所以不利于作战,因此才战果不显?

    虽然也能说过去,可霍光又总觉得哪里存在着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三天之后,就是小朝议的日子了,这收到的军情是一定不能不报的,甚至现在就要提前上奏给天子。

    与以前不同了,如今天子已经亲政,所有的军国大事必须要第一时间上奏天子。

    有了新的尚书署,小朝议都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那么,这章奏怎么写呢?

    思虑片刻之后,霍光决定兵行险招:他要赌田顺和田广明这两路大军能取得大捷。

    或者说,就算都不能取得大捷,霍光也要将其粉饰成大捷。

    于是,霍光拿起了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老臣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尚书事霍光上奏天子,度辽将军范明友所部奏来紧急军情,所部在东浚稽山大胜匈奴贼寇,田顺所部及田广明所部当亦能取得大捷,捷报想来不日即能抵达!”

    霍光检查数遍,确定那字词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润色的地方之后,才拿到了堂外的廊下,交给时时再此等候的通传使者。

    “这是老夫给县官的章奏,立刻送到未央宫县官手中,不得延误!”

    “诺!”

    不知名的使者快步离开了,霍光望着对方渐远的背影,心中如千头万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何范明友会如此行事,他要好好地想一想,到底要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形。

    就在霍光转身准备回到正堂里面的时候,突然听到院中的属官吏员们发出了一阵喧哗。

    “快看,下雪了!”

    “雪!真的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

    ……

    院中行走通传的吏员纷纷停下了脚步,廊下的使者和亭卒也都伸头出来看,偏房小阁里的属官们也都探出头来……

    这平日威严肃穆的大将军府,此刻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每个人都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这些四五十岁的男人,一个个全部都伸出了手,去接那些从天上云间纷纷落下的生灵,如同第一次见雪的孩童般激动兴奋。

    纵使是不苟言笑的霍光,内心也涌出了一丝渴望,想要伸手去接一片雪花来细细端详。

    但是,长久沉淀出来的威严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更何况,他现在心乱如麻,也没有心思去赏玩这雪景。

    霍光满脸愁容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乌云,最终还是还是转身走进了正堂。

    ……

    这场突然而来的雪范围很大,从塞北边郡到三辅长安,再到关东郡国,又一直推及大江大河之间。

    几乎是在一日之间,半个大汉帝国都下起了大雪。

    北方的雪纷纷扬扬如鹅毛,南方的雪淅淅沥沥像盐粒。

    总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长城内外,分外妖娆。

    这下的是同一场雪,但是雪下的场景却又不同,而看雪的人心情更是各有差别。

    匈奴辖地中的匈奴河畔,赵充国所部人困马乏,几万士兵缩在帐篷当中抱团取暖,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苏武和傅介子所带的使团冒雪在戈壁上跋涉,终于在入夜前,见到了赵充国所部大营的点点灯火,但他们却满面愁容。

    在更北的受降城外,一支绵延数里的大军还在雪中沉默地向南前进,那些骑士和战马呼出的雾气让天地之间变得更冷。

    在椒房殿外,大汉天子刘贺正拥着霍成君在廊下看雪景,谒者送来大将军的上奏,刘贺只看了一眼,就放入怀中,神色如常地与霍成君卿卿我我。

    长乐宫长信殿内,上官太后看着突至的大雪独自神伤;未央宫门下寺外,禹无忧站在雪中看着长乐宫的方向发呆。

    北城郭的关二和张三迎来了更多喝酒的客人,许广汉在大雪的前一刻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接回了家。

    ……

    在这许许多多的画面当中,有一幅最为不起眼,但是却有最有活力。

    一队由十个骑兵组成的小队伍,正在长安城北甘泉到洛川之间的直道上飞奔。

    四周稀疏越来越白的树林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雪花落下时“簌簌”的声音。

    不管是骑士还是战马,他们的精力都已经来到了最后关头。

    人眼都通红,www.uukanshu.com马汗尽淋漓!

    一马当先的那一人眼神最为坚毅,他的眼中只有那还没出现在眼前的长安城,心急如焚,那团在胸口焚烧的烈火仿佛可以抵消周身的寒冷。

    忽然,这骑士胯下的战马一声悲鸣,紧接着一个踉跄,就轰然栽倒在了路边,巨大的力量将这年轻的骑士径直抛到路边。

    “吁——”同伴们出声勒住了战马,纷纷就跳下马来,着急慌张地就要跑过去查看。

    然而还没等他们伸手,那骑士就自己站了起来,他顾不得拍掉身上的雪泥,只是回头看了看那匹已经油尽灯枯的战马。

    他有些懊恼地将头上的斗笠解了下来,一张瘦削坚毅的脸露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增的义子——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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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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