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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晃过去,右晃过来,配合两腿叉开的步伐,像鸭子似的晃到大坝上。对我来说,倒泔水是个技术活,本来是靠力气的,十三岁还有些勉强。但我一点都不感觉勉强,永宁街的孩子都这样,我爸说:生命在于劳动。
我们掉进过马家沟后,春龙的脑袋瓜似乎开窍了,被那么脏的河水泡过没有变傻,只能说是物极必反或者是哲学上的“双重否定等于肯定”。他最明显的变化是不败家了,还经常把好东西往家里划拉。而且,人也变抠了,有一次我向他借几张啪叽,他竟然不借给我,以前都是大手一挥:给你了。不过,我们还是好兄弟,咋说也是共患难过,以前一起冲马家沟河,现在则是一起蹲在门口劈柈子。他之所以变的和我一样勤劳,估计是他爸对他下狠心有关。春龙自从掉进马家沟后,他爸吓坏了,在同我爸沟通研究过后,有了“惯子如杀子”的学习心得,于是,他同我一样成了不修不直溜的小树。当然,春龙如今也变得懂事了,他妈也不再说我们俩:一天到晚总干那没屁眼的事。
八十年代那会儿,我们用的煤和柈子要去太平七商店买,柈子没劈开前都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木墩,木墩有好有坏,有疙瘩瘤丘的,有顺溜的,也有少数潮湿遭烂的。后来,这种木墩没有了,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木板。劈木板当然比劈木墩容易,但我比较喜欢劈木墩,喜欢那种张开双臂,挥起斧头的豪迈感觉。
劈柈子是我的专项活计。每周六或周日,我都会自觉的在门口劈柈子,不仅劈的及时,更是根据我家炉子的尺寸,把柈子劈的长短粗细合适,再整齐的摆放在煤窖上方,因此,常受到妈妈的夸奖。而我爸是吝惜夸奖的,在他的眼里,这只是一个男人成长的必经阶段而已,更没有什么吃苦一说,和他们那一代相比,起码我们是吃饱肚子干活的。
春龙每次看见我在门口劈柈子,他一定也会拿个小板凳,提溜斧子坐在他家门口劈柈子。我们一边劈着,一边唠嗑,有一天他问我:“你爱干活吗?”我回道:“废话,谁爱干活?”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我突然感到很不适应,觉得他怎么会思考了。他说他妈和邻居的阿姨都夸我懂事爱干活,还让他多向我学习,我只能叹气道:“干活受点累,挨揍全身疼,你选哪个?”我还说,我家就我一个小子,而且还是老大,就像你家春波哥哥一样,老大是要干活的。而他说我是想占他便宜,想让他管我叫哥,本来我就比他大一岁,可他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没有大小。这时,我才感觉春龙有点像春龙。
话说回来,除了劈柈子,我们少时能干的活儿还有脱媒球、生炉子,买秋菜等。但印象最深却是帮邻居抬煤,抬煤仿佛是我们邻里间提升友好关系的活动,因为每家买一次煤都要用一年,所以,每次买的煤都是成吨的,面对这么重的活儿,一般邻里间都会主动帮忙装煤、抬煤,这似乎已经成为胡同人家的惯例。而小孩更是愿意帮忙,不但可以被大人们夸奖学雷锋爱劳动,也会被送些拿出糖果。
1983年春,胡同里来了新邻居,我和闫春龙去帮忙搬家,新邻居竟然给了我们一人一块茉莉花糖,至此,那茉莉花的味道渗入了我的骨头里。新邻居姓关,是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小女孩,小女儿的年纪同我妹妹差不多大,而大女儿的年纪同我差不多,她的名字叫关莉,与春龙在一个学校。
《少林寺》,《霍元甲》,《陈真》影响了我们一代人。因为武打片,我们的拳脚总是伴随着哈哈、嘿嘿、嗖嗖等各种象声词,使得打闹变得声情并茂。我们俩是《少林寺》的狂热崇拜者,总梦想着有一天自己变成不出家的觉远。
我和春龙偶尔还是去听胡同里的小青年讲江湖故事,他们还挺与时俱进的,不单纯说哪个牛逼厉害的人物动刀动枪,而是添加了会功夫或武术的成分背景,尽管武术和功夫的概念他们都整不明白,但不影响胡同小孩听得如醉如痴。再有一个月我就是中学生了,已经具备了一些分辨能力,听完之后,能够冷静下来。可春龙距离冷静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有一天,他神秘兮兮的跟我说:“我有一个想法。”
不知为何,春龙一有想法,我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之前掉进马家沟就是这样。关莉是他同班同学,因为邻居关系,两家彼此很熟络,关莉见春龙痴迷武功,便说她有武功秘籍,可以让他实现大侠的理想。说着,春龙拿出一本古色古香的小册子,我半信半疑的接过来打开,上面不但有文字还有图示,一个小人展示各种功夫动作,盯着《大力金刚腿》的书名,我顿时呆住。
这好像是真的啊。
春龙看着我发傻的模样,得意道:“咋样?我没骗你吧。”我努力保持清晰,问道:“关莉从哪儿整的,为啥给你了?”春龙把来龙去脉大致讲了讲,关莉是满族,关莉的祖辈在清朝时是依兰县将军,这秘籍是他们家祖传的,因为她家到她们这一代都是女孩,所以没人练,就便宜了他这个热情友好的同学。我一想,他们俩是同学,又是紧挨着的邻居,把秘籍给春龙很正常。再说,关莉那个丫头虽然与我不太熟,但看上去蛮好的,尤其是两只眼睛,一笑像两轮弯月。
我们翻看着《大力金刚腿秘籍》,眼前展现出一副美丽的画卷,两个中华少侠,一个朝天蹬,一个虎尾脚,怒目圆睁,雄姿英发。春龙推了推遐想中的我,我发现他现在可会装神秘了,他说道:“大鬼,我想了一个厉害的名号。”大鬼是我们家人在打骂我时的称呼,来自于我妈,我妈一生气就喜欢骂“你个大鬼”,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且在极小的范围内传播。
我倒是挺期待春龙的主意,这次他出啥主意我都同意,哪怕名号叫两个粑粑橛子都行。他想出的名号是“太平双煞”,灵感来自于一部武打录像,我说:“行,一听就厉害。”于是,我们准备开练。
秘籍言道:金刚腿,乃佛家不传之秘,除锻腿之基,附有三七二十一式腿法。锻腿需采河泥若干,敷之于腿脚,于午时三刻炙烤,于月圆时择山石、树木敲击、劈刺不少于千次,方初成矣。
我们仔细钻研了一下腿法,但那终究是要靠日复一日练习的,这急不得,现在关键是先把基础搞清楚,因为里面有文言文。熟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既然秘籍是关莉给的,她一定对此有些了解。
关莉的做派有点与我们班女生不同,举手投足间似乎包含某种韵律的慢,当时我也形容不出来,只是长大后才醒悟,她与大家闺秀沾点边儿。我们去找关莉,她妈说关莉去大合社买铅笔去了,反正闲着没事,索性我们俩去大合社找她,顺便逛一圈。结果,我们去到大合社却没找到她。回来时,在小桥上喊住了她。当时,关莉穿了一条碎花布拉吉,在阳光下像一朵晒不蔫巴的花儿,我们俩满头大汗的道明来意,她却说:“这时候要有根冰棍该多好啊。”
关莉一般吃着冰棍一边思索,她说大力金刚腿最重要的是基本功,她听爷爷讲至少要练半年,至于我们,一个暑假练入门还是有可能的,关键是材料。她说的材料主要是指敷腿的河泥,我想了想问江里的泥行不行?关莉说应该可以,但去江边太远了,家里人不让去。这时,春龙眼睛亮了,指着马家沟说道:“这不就有河泥吗?”我又不瞎,当然知道马家沟河里有河泥,但那是怎样的河泥,又脏又毒又恶心。而春龙却表达出另一番道理,他认为习武之人应该不惧艰险,克服困难,越是在恶劣条件下练就的功夫,才是真功夫。
我发现春龙自从掉进过马家沟, 不仅变聪明了,口才也是杠杠的。关莉认为春龙说的有道理,并且她还说:“听说河里还有医院倒的废水呢,河泥肯定厉害,一定能练出金刚腿。”
不知为何,说话慢条斯理的关莉,总给人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她的话透着真诚。于是,我们回家拿铁锹和水桶,关莉也热心帮忙,还细心的从家里拿一条毛巾给我们擦汗。我们在河边挖了半桶河泥,在练功的热情热爱刺激下,也不感觉马家沟臭了。我们提着桶来到一棵树下,把黑绿色的河泥均匀的抹在大腿和脚面上,然后在太阳下曝晒。河泥干的差不多了,我们就照着秘籍上的招式对着树干踢踏、扫击、侧踹。
三天过去了,我们的脸晒的跟关公似的,但看着斑驳的腿,觉得一切都值得。
又三天过去了,我们的脸晒的跟黑旋风似的,河泥已经用了两桶,感觉两条腿隐约变得粗壮有力了,面对踢秃噜皮的树干,我们觉得神功大成,指日可待。
又又三天,我感觉不对劲,大腿变得又红又肿,还可痒痒,春龙的腿不仅痒痒,还有一处小伤口化脓了。
我们一下懵圈了,关莉也害怕了,这次不等爸妈问我,一股脑的我就把情况告诉了他们。我们去了医院,输液三天,回家后抹药膏在炕上又修养了好几天。大力金刚腿没练成,太平双煞差点变成太平双傻,我们的故事在胡同里广为传扬,成为邻居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后来,关莉对我们说,那本秘籍是她跟家里人去极乐寺烧香,她瞎逛时捡的。本想坑一下总捉弄她的春龙,没成想连累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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