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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笔在屋檐的立柱上卷出海螺般的花纹。

顾为经快速的在自己已经搭建好的“脚手架”之上,继续添加结构上的细节。

以他现在职业二阶的素描水准,说是能像是十九世纪专业的制图建筑师借助绘图工具产出的图纸一样,将建筑的内部骨架比例画的丝丝入扣,画完后可直接可以拿去开工有点夸张。

二者都是素描,追求的内在画法和画画用途本身就不太一致。

可是,要让他画完后的炭笔线能够在亚麻画布表面,展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美,却是不太难的。

汉克斯就逐渐感受到了这种美好的吸引力在顾为经的笔下诞生的过程。

他初时还要时刻按耐着想发表什么评论的冲动。

到了后来,顾为经越画越快,越画越精细,汉克斯越看却是越沉默,只是眼神变得像是两只白炽灯泡一样亮。

汉克斯已经惊讶的不想说话了。

“他的素描技巧……好像又提高了耶。”

汉克斯注视着顾为经指尖炭棒行云流水的纵横轨迹。

他心里兴奋。

大师级别的素描水准,在马仕画廊中也属于受到绝对重视,值得开一场单人素描展的强者了。

这种的画家都是极优渥的良田,舍得下营销资源去浇灌,开花结果十里飘香不奇怪,没有收藏家问津才奇怪。

或者说。

任何一项绘画达到大师的水准,都是画廊主眼中的香饽饽。

所谓一万小时定律,就是一位画家在某一领域花费十数年乃至数十年才有资格触摸到的领域,方能称的上是大师。

除非像乔治·伯里曼这种在纽约艺联研究素描和人体解剖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专项画家。

一般画家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专门只研究素描。

有这工夫去研究色彩,要比抱着枯燥的黑白光影更容易出头。

好的素描往往能让专业人士高潮,而好的油画、水彩则更加容易吸引普通观众的眼球。

所以真正的素描大师,整个马仕画廊里可能也找不到超过五指之数的。

汉克斯原本判断——纯粹的素描水平,顾为经在马仕画廊历史上应该排到两百五十位左右。

再往后的就是那些搞先锋艺术和几位搞雕塑的艺术家了。

而现在,汉克斯回忆着他在画廊内部所接触过的画家们的大致情况。

“眼前的素描水准,在画廊三十三岁以下的年轻画家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优秀了。”他在心中念叨。

放眼整个马仕画廊都不算拖后腿!

马仕画廊是世界最有名的画廊之一。

马仕画廊的代理艺术家中所谓的“不差”,放到一家小的美术大学里都可以轻松驾驭素描教授的岗位。

“好棒啊。”

汉克斯按照习惯,下意识的就要拍马屁。

也算不太上拍马屁,他这次的赞扬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自己签约时就已经尽量的高估了顾为经的艺术水准,居然还是有点低估了。

难怪马仕三世先生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

也不知道远在南法的大老板,是如何看出他的未来潜力无限的。

话临出口前,汉克斯记起了顾为经要求他安静,又强行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就是在旁边盯着顾为经笔下的画布,眼睛眨都不眨的。

顾为经终于完成了素描稿。

他放下手中的软炭笔,对照着眼前的卡洛尔女士的原画,又在心中想了想好运孤儿院的实景图。

“建筑结构把握的还挺写实。”

自己眼前的素描稿打的顾为经他还算是满意。

油画、水彩与素描的知名画作中,观众们所见到的建筑结构通常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莫奈的教堂系列画作以及梵高画作里常见的倾斜扭曲的建筑。

那是一种凌驾于现实世界之上的乌托邦式的情感视角。

谁都知道扭曲的教堂尖塔是不符合物理结构的。

他们画的不是建筑,而是自己眼中所观察的世界。

画家将个人激烈的情感世界和画笔下的图案相互重合。

你的心灵压抑而扭曲,你笔下的世界也就压抑而扭曲。

另一类,则是以门采尔、路易·布雷和历史上最著名的西班牙建筑师高迪所留下的大量绘画手稿和建筑设想图里的那种写实风格的画作。

他们的大脑像是一台精密的图形计算机,笔下画作中的线条造型永远精确的契合着现实世界的真实景物。

无论是篱笆上的花纹,围墙的形状,穹顶的曲率,全都完美贴合着自然界的绝妙光影。

不多一分。

不欠一分。

这些美术馆里的名画,似乎画家将建筑构图的主轴稍微偏移一丝一毫,观众就会惊恐的觉得整个作品里的建筑顿时变得不稳定,下一息就会倾斜而下,倒成一地的瓦砾尘埃。

他们的作品有一种秩序的美,属于物理学和牛顿定律的稳定与庄严。

纵使这类作品之中有时也会有一些绝对无法实现的肆意狂想的虚构的建筑图样,收藏家们也会觉得,只要雇佣海一样施工队花费一千年的时间,那么那些如同地上天国般的幻想之国就会真的出现在人间。

卡洛尔女士的画法风格偏向于前种,而整个建筑的结构却偏向于后者的写实感。

她的用笔结构非常的精确严谨,像是一位精通土木结构学的建筑师。

《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构图中,远景中的雷云是不稳定的,近景中的烛光是变幻缥缈的,独独教堂的建筑主体是稳定而扎实。

顾为经在这两个月不断的临摹、书画鉴定术的帮助和与酒井胜子写论文的讨论过程,逐渐的感受到——

卡洛尔女士的构图中将三者相互中和,沸腾的雷海和圣咏的烛光被一座威严的宗教建筑所分割,画面构图似是被塑造成了某种被封印的激烈情感和叛逆快感的隐喻。

无论画面怎样威严,雷云如何翻滚。

画面最深层次所传达出的终极意象,依旧还是那么的温暖。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为经放下手里的炭笔。

一边取出油画笔将它泡进装着松节油的筒子里润润笔毛,一边随意的想着。

到底要经历怎样的人生过往,才能在笔尖随意共情流露出这每复杂的内心情感?

好在,

把构图的隐喻抛到一边。

在素描技法获得提高后,再要完成这样的一座复杂的建筑骨架图,竟然没有顾为经想象的那样的困难。

他原本的空间结构就很好,现在素描的熟练度也上来了。

有两者放在文艺复兴时期,不去搞建筑设计个教堂、王宫,都显得有些屈才。

完全是个建筑师的好苗子。

“想要得知有关卡洛尔女士的更多消息,还是得等论文在期刊上发表,引起学界热度才行。也不知道等论文刊登出来,是石沉大海,还是会传来什么新的收获。”

顾为经在素描稿前沉思了一小会儿,就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弯腰伸手想要拿来调色盘,准备用稀释剂调节颜料。

他身体刚刚做出这样的意图。

一只调色盘就已经被贴心的塞进了他的手中。

“唔……”

汉克斯紧紧闭着嘴巴,指了指调色盘,又指了指眼前的画布,轻轻的唔唔了两声。

专心画画!

仅仅是画布上所打着的这个素描稿,都已经把他看的爽到了。

汉克斯现在就像看着电影逐渐步入高潮的观众,迫不及待的希望顾为经赶紧画下去。

“也不是非要您一句话都不能说……算啦,我画您看,彼此这样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扰也蛮好的。”

顾为经吐槽了一下。

他转过头,拿起了油画笔。

顾为经开始慢慢的给画布上颜料。

上颜料的过程就是用涂料把素描稿逐渐覆盖的过程。

这种时候,眼前的这张蕴含着丰富信息的素描稿,就能给顾为经省去很多麻烦。

他只需要用不同的笔触颜料表现出素描稿线条切面里已经设计好的变化色彩。

他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可以如同雕刻师打磨石膏雕塑一般,用油画笔将建筑的细节打磨的更加精致。

“有点紧了?”

顾为经照着他之前的绘画习惯,习惯性的涂了两笔雷云,又停下了笔。

不局限于线条造型。

油画里里的明暗对比填途,光面和暗面的关系,和素描里的涂法没有什么的区别。

无非是阴影的起伏,明暗关系的变化,由黑、白、灰三色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油性矿物颜料。

画素描稿的时候。

顾为经就已经在脑海中设想好了上颜料时的明度和色彩。

此时顾为经发现,他的颜料调的色彩问题不大,但是下笔涂在亚麻画布上的油性涂料,有点过厚了。

眼前的雷云的感觉,稍稍有点太暗。

相比以前,素描达到职业二阶后,顾为经把握颜色色差对比度的感觉要更加的敏锐,他已经不再满足于这种大差不差的观感。

“唔?”

汉克斯忍不住呜了一声。

他纳闷顾为经为什么突然画了两笔后,就又不动了。

莫非是因为,素描稿打的太细腻,野心太大,结果驾驭不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细节了?

汉克斯刚刚就不太看好顾为经把素描稿画的这么细。

建筑图设计的再好,施工队开工的时候,没有这个建筑能力,还不是白费功夫啦。

汉克斯却也不会脸上流露出嘲笑的表情。

不说别的,光是能看到这笔素描,就不枉他在顾为经画画的时候,舔着脸杵在旁边。

“用笔有点重,颜料有点厚,色调太深。”

顾为经轻声解释了一句。

原来是色调深嘛?

汉可斯瞅了一眼卡洛尔的原画,又看了看顾为经身前的画布,轻轻摇了摇头。

经纪人不是质疑顾为经对于画面判断力。

他自己也不太晓得顾为经的判断到底是否正确。

汉克斯说到底只是做过艺术家助理,不是画法精湛的知名大画家。

让他鉴赏两幅画的整体效果或者大一点的细节,画的孰优孰劣,汉克斯没啥问题。

可要对着刚刚在画布上点出来的两笔是不是厚了几分。

他就有点无从下手。

不过,涂厚了就用油画刀铲掉重新涂呗。

这也不是无法修改的钢笔画,画错了就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些油画大师们创作的过程也经常需要涂涂改改。

顾为经拿起了旁边的油画刀。

他选了一柄刀面较短,刀面较宽的油画刀,感觉了一下,轻轻将油画刀从刚刚画好还没有结油膜的颜料表面推过。

顾为经采用了油画刀的平压刀用法。

平压刀在油画刀的技巧中不算复杂,简单来说,也就是使油画刀和画布表面平行,轻轻削去了浅浅一层颜料。

顾为经在这种技巧的基础上,稍稍做了点变形。

他将油画刀推到笔痕的末尾处,顺着平压刀的刀触,轻轻将油刀侧立而起。

他随着绘画雷云天笔触造型的感觉,在画布侧面用油画刀顺手塑形出了流云一样的纹路。

油画家们用油画刀处理没有画好的笔法的时候,通常都是直接铲走重新画的,正常来说油画刀哪里有画笔顺手。

就算有些画家能够用油画刀来塑形,也是一种泛泛的感觉。

根据历史上詹姆斯·惠斯勒这样的画刀大师和友人的信件以及一些画室流传出来小道消息。

据说一些真正用油画刀的高手,能清晰的判断自己刮掉的颜料厚度。

他们能准确的控制自己只刮掉了1~2毫米厚的表层颜料。

也有不少画家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吹牛逼。

顾为经在获得了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之后,就能真的做到这一步,乃至更加精确。

想怎么抹就怎么抹。

想要切的多细,就可以做到切的多细。

顾为经实验过。

他现在甚至可以用油画刀轻轻蹭去颜料表面和空气结触,将凝未凝的那一层薄如蝉翼的氧化膜,而几乎不影响到颜料的明度丝毫。

这在别的画家眼中,谁说自己能做到这件事,简直就跟开玩笑一样。

当一个技法熟练度达到最高处,它能够绽放出来的魔力,本来就是让没有达到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识到这个领域能力的普通人,觉得不真实到玄幻。

历史上,熟能生巧故事里那个倒油翁,庄子口中那个能用巨斧切掉别人鼻尖的石灰而不伤皮肤分毫的“匠石运斤”故事里的持斧者,全都让旁人觉得无法相信。

传奇本来就是一个领域最杰出的佼佼者,才能被赋予的尊称。

不论你信或者不信,人家就是能做到。

比起顾为经在画小王子时,用刀背技压油画颜料进行混色的那一份疯狂,小小的修一下涂的过厚的颜料而已,什么都算不上。

“不是……这油画刀用的有点吊啊。”

顾为经眼里“平平无奇”的技法。

汉克斯在旁边已经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了。

“非常抱歉。但你……你们高中还专门开过油画刀的课程么?”汉克斯终于无法保持安静了。

他可以接受画不好用油画刀铲掉重新画,可以接受用油画刀费劲的在上面途途改改。

只是这种简简单单举重若轻的一涂一抹,就让汉克斯不能接受了。

汉克斯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汉克斯观察着顾为经画布上的油画刀触,他的眼光不足以完全看出顾为经油画刀的全部妙处,只能看个大概。

这个大概已经很吓人了。

印象派常常使用厚涂法,使用的颜料比较厚实。

然则“厚涂”是一个基于古典“薄涂法”的相对概念,不是颜料厚的有多夸张。

最多也不过几毫米的厚度,比不过专门画画刀画的时候那种厚奶油般的质感。

顾为经刚刚下笔时没有蘸太过黏稠油光的颜料。

画布表面的笔触也就那么浅浅的一层。

在汉克斯眼中,顾为经手中的油画刀掌控的恰到好处,不仅将油画颜料打了一层下去,而且一点也没有露出画布的原色与纤维底纹。

它准确的维持在了将要透过却没有真的透光的幅度。

若是这还可以用碰巧撞运气来解释,那这位年轻人随手用油画刀在画布表面修饰出了雷云状的细腻清新的刀触造型,就完全是对于油画刀的纹理极度熟悉的效果了。

“我只是用油画刀用的比较习惯而已。”

顾为经随口说道。

他也无需解释太多。

顾为经敢在汉克斯眼前这么画,就不怕别人能看出他的油画刀用的有一手。

世界上油画刀用的好的人不多,也不罕见。

至于传奇级的画刀画的深浅,那不是画画时随便拿着油画刀抹两下能看的出来的。

就算汉克斯将来看过新版《小王子》,也很难因为一个油画刀就把他和侦探猫联系起来。

“真是专门这一碗饭的。”

汉克斯再次把嘴巴闭上前,难以克制的啧啧称奇了两声。

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天赋,汉克斯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有些人精通数学,有些人精通乐律,也有些人就是一双灵巧的手。

世界上学美术的人成千上万,能被马仕画廊选中的代理艺术家,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很多不平凡的地方。

画廊里就有一位艺术家擅于用手指尖沾着颜料画点彩画。

汉克斯还见过另外一位纽约立木画廊的画师,对方从小到大没有经过任何特殊的训练,左右手画出来图纹却同样的精巧。

现在在仰光又看到了一位油画刀用的很好的年轻人,也不是难以接受。

世界上讲究些的老派美术高中名校,可能会在油画课上将油画刀的塑形技巧做为一个绘画分支教授给学生。

然则练到这样精妙的水平。

汉克斯相比于是“学”出来的,更愿意相信这是天然“生”出来的。

行家,这油画刀的水平绝对是行家!搞不好放在马仕画廊内部也是行家!

他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顾为经。

除了制造某些坚硬的金属纹理,其实汉克斯不觉得用好油画刀有什么大用。

类似画素描你能把一块橡皮玩出花来,完全没用不至于,却也真有点鸡肋。

画刀画的盘子太小了,终究只是个难练又路窄的二流画法。

马仕画廊的经纪人压根就没有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顾为经真的是一个宝藏男孩。

每当汉克斯认为自己已经对他有了大概的认识,对方则总是能像哆啦梦的次元口袋般,拿出新的东西惊讶到自己。

汉克斯又看了一小会儿顾为经和素描同样杰出的油画技法。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又算了算时差,突然蹑手蹑脚的从画室中退了出去。

汉克斯本来真的只是想在顾为经画画的时候,在旁边欣赏鉴别一下。

最好能确认自己之前所见到融合画和临摹的油画,都是这个年轻人正常的平均绘画水平,而非是灵光一现的难以复制之举。

汉克斯的一颗心现在已经踏踏实实的放在了肚子里。

然而,在经历这么让他“高潮迭起”的创作过程之后,汉克斯脑海里难以抑制的萌生出了新的念头。

汉克斯走出画室,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通行录里一个刚刚保存上的私人电话号。

想来可怜,

老杨能够随手就把电话号码打到马仕三世、高古轩这类大佬的私人手机上,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畅通无阻。

而汉克斯这种正经同一个祖宗的旁系亲戚,往日是绝对没有资格拥有马仕三世的联系的方式的。

眼前的这个电话号码, 还是沾了这个仰光小画家的光,那天酒店里熬夜打完工作电话后,马仕三世让他保存下来。

如果有关这个“顾为经”的年轻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消息或者新变化——必要的情况下,汉克斯可以直接向大老板跳级汇报。

汉克斯不知道这位身家几亿欧元的族长眼里,什么样的消息才值得对方亲自关注。

但他心里,

顾为经在临摹油画时,所展现出的比他原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强的绘画实力,应该就属于这样的消息的一种。

大老板应该非常乐意知道这种信息的吧?

“先生,我有件事……”他不敢打电话打扰人家的度假,而是编辑了条短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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