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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秋,小坪湾村。一大早林浪浪跑了的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
村民们快速地聚集到村东头的林大柱家门口,有要帮林大柱找娃的,有等着看热闹的。
林大柱心里清楚林浪浪的出走跟隔壁汪玉美有关,站在汪玉美家门口喊话,让她说出林浪浪的下落。
汪玉美起初躲在家里不吭声,待林大柱三儿子林冲砸她家大门才站出来,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自己不知道林浪浪哪里去了。
林冲上前一手薅她衣领,另一只手扬起来还没落下,就被林大柱给拦住,嘴里骂骂咧咧把林冲拖走。
汪玉美一看人走了,这才跳脚骂:“哎哟喂,打女人啦,大伙儿都看见了啊,他们一家人欺负我一个。但凡我身边有个男人,也不至于被他们欺负成这样。真是不要脸的一家人。”
林大柱老婆李秀英也不示弱,口里骂着“你才是真不要脸”,冲到汪玉美面前,两人都嚷着打我呀打我呀,复读机一样喊了半天,嘴快黏上了手也没动一下。
看热闹的人觉得老娘们干架忒没劲儿,嘴上劝着“邻里乡亲的,都少说几句,找娃要紧”,心里却遗憾万分,怎么着那林冲也应该爆发的,如果再赶上那王贵生在场,才是真的精彩。
林大柱安顿好林冲,又过来逼问汪玉美。他说:“汪玉美,你今天说出我娃的下落,我保证不找你麻烦。你要是咬死不说,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到派出所去。”
汪玉美吓了一跳,觉得林大柱说的不是没这个可能。心里暗骂,你娘的蛋,老子不过是想挑拨那小野种跟你家的矛盾,谁知道这逼崽子会真跑。
汪玉美装作很委屈:“大哥,昨天娃过来问我他爹妈的事,我看娃可怜,就告诉他说他妈死了,他爹在武汉。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跑。可怜我这妇人心,好心做了错事。”
李秀英一听说省城武汉,就觉得这辈子大概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宝贝小儿子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儿呀,浪浪——”
十里开外的林浪浪,正坐在一辆拉猪的三蹦子上,踌躇满志地奔向县城方向。李秀英呼唤的那一声,仿佛穿透时空,刺入林浪浪耳膜。原本故作镇定的林浪浪,突然烦躁不安,顺手从后腰抽出了一副地图。
这地图是林浪浪从战争片里学来的。左上角一个圆圈,圈内写着小坪湾三个字,右下角有一个大圆圈,写着武汉。两个圆圈之间,用一个红箭头连接起来,左边写着起点,右边箭头处写着终点。中间高耸的一组弧线写着一群山,另一组弧线写着又一群山。两座山之间有几排波浪线,写着石闸湖。沿路还标注了谋生的方法,包括:放羊,挖耦(藕),挖矿。
至于用什么样的交通方式下汉口,林浪浪胸有成竹,他打算沿着铁路扒火车。
想着口袋里从四哥林壮那里偷来的八十块钱,再摸摸腰里那本武当功夫秘籍,林浪浪心里一阵得意,张口在风中一遍遍唱着: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肩头突然探来一张猪嘴,咬住地图的右角,林浪浪下意识往怀里一缩,嗤啦一声,地图缺了一大块。
林浪浪愤怒至极,狂扇猪耳光,边扇边骂:“日你妈!日你妈!”
林浪浪的愤怒是有原因的。这张地图耗费了他无数的心血。
隔壁汪玉美家男人王贵生常年在外做生意,见多识广,林浪浪特别喜欢听他摆龙门阵。尤其是汪玉美讲了他的身世后,林浪浪再去听王贵生摆龙门阵就是有备而去。甚至他还专门跟王贵生打听关于武汉的一切,回去了就用细扫帚棍,滋啦滋啦写在一划就掉细灰的墙上。
因此,这份来之不易的地图,于林浪浪来说就是改变命运的法宝。
林大柱跟四个儿子在家分析了一会儿,觉得林浪浪不会跑远。因为第一次他说要去找亲生爹妈后,其实就躲在麦秸堆里过了一夜。他们决定还是先在附近找找。
略带凉意的秋日清晨,林家的男人们饿着肚子,骑着几辆嘎吱响的自行车,寻遍大半个镇,仍旧一无所获。
林家人带着恐慌和失望回到家,林冲咬牙切齿地说见了这逼崽子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林大柱闷声坐在门边,内心充满自责。他觉得这事完全怪自己。
起因是林浪浪拿了十元钱去租武侠小说,林大柱觉得他不该这么浪费钱,责骂了几句。林浪浪内心就破防了。他坚定了一定要找到亲爹的信念,到时候别说十元,就是百元亲爹也会给。况且,听汪玉美说自己的爹在武汉做大生意,不是一般的有钱。不然林浪浪的亲妈,一个乡下未婚大姑娘, 为什么会给他生儿子。
奔波在国道上的金蛙牌三蹦子里,风兜头罩过来,林浪浪嘴巴没来得及闭上,差点被呛死。如果不是猪太臭,他真想抱着猪避风。林浪浪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弯铁路,凭直觉,他感觉要下车了。林浪浪站起身,一手抓栏杆,一手拍驾驶员肩膀,喊道:“叔,我要下车。”
三蹦子的突突声加烈烈的风声中,戴了帽子捂住耳朵的龅牙男人,一扭头说:“啥?要跳车?娘的蛋,摔死你个逼崽子。”
三蹦子来了个急刹车,车斗里猪和林浪浪都踉跄了一下,人和猪叠在一起。
龅牙男人吼道:“个逼崽子,你不是说你家里人在城里住医院吗?瞅瞅这才在哪儿?”
林浪浪跳下车的一刹那,腿有点麻,没站稳,又往前蹿了几步,脸和手着地,腿勉强没有跪下去。直起身时,脸上火辣辣的疼,手一摸,几个指头尖上都是血。一回头,还没开口,龅牙男人踩油门跑了。
妈逼,也好。省得老子跟你啰嗦半天。
林浪浪看着百米外的铁路,心里一阵激动,顾不上脸疼,撒腿跑去。跑过一片庄稼地,上了田埂,已经开始气喘吁吁。早上没吃饭,肚子在咕噜乱叫,一眼瞅见田埂上有半拉苹果。顾不得了,一屁股坐下来啃苹果。
苹果刚啃完,远处就来了火车的鸣笛声。林浪浪眼睛亮了,呼地一下站起来,一列黑乎乎的火车,呼啸着从北边过来。方向是对的!林浪浪把苹果核砸在地上,撸了撸袖子,做冲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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