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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魂去尸长留
一早来到娘家,她娘一见,一拍手说:你咋回来啦?你又从哪儿来的?接着就把高府这几天翻天覆地四处找人的消息告诉了女儿。幸亏娘说自己不美适捎信给她,随后她又去了南山岭子外面的大舅舅家,舅舅病重,三天后回来,这才让高家平息了下来。不过人家还是不会相信,离家三天怎能不给公婆请示?你这死女子,咋就不给婆婆说一声就到处跑呢,再说几个娃还小着哩呀!
有了这些消息,刘桃花又问了问大舅舅的情况,心里就有了底。回到泉水湾,看了看几个哭着叫娘的娃,赶紧抱着一双小儿女往婆婆屋子赶。一进门公公婆婆都在,公公没有说啥,婆婆一见面叫嚷道:娃呀,你可回来了!你妈你舅舅的事情再急,你也应该给我们说一声呀!我知道我你心里难受,想去散散心,可你那几个娃都还小着哩嘛。把他们留在家里,你就放心?
对不起,大,娘!那天先是在鹰嘴崖听说娘不美适,到家以后又听说我大舅病重,……媳妇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大事,这兵荒马乱的,又闹土匪,就是担心你和娃们的安全!婆婆赶紧解释说。可说到土匪,她下意识地看了婆婆一眼,又引得公公眼里飘来那团怪异的阴翳。
这事就这么给搪塞过去了。白天没有空,既要忙着招呼这些孩子们,又要主动去婆婆哪儿给他们做饭,只有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才有时间去想那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男人。那个男人却和她不同,自从她走后他就茶饭不想,也懒得看操练懒得带着队伍出寨子,一天到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一个月高风轻的后半夜。朦胧的月辉里,除了后山的猫头鹰对着月亮埋怨它闯进了自己的卧房、窥探了隐私意外,一切都进入了梦乡。土匪头子王长兴终于从北面后墙潜入了四少奶奶的院里,敲开她住的窗户。当时她陪着一双儿女睡觉。就把他偷偷地带到了厦房的客房。天还没有亮就,就赶紧放他出去。他隔三岔五地冒险进村,她也在漆黑的夜晚赶到鹰嘴崖后面的山坡上与他幽会。最后一次,似乎冥冥之中有了某种预感,他又带来了那套红红的新娘服和那个镶金嵌宝并装满金银财宝的红木匣子,一再要她今生今世都要记着自己。时间过了没几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可是能引来灭顶之灾的变化,吓得她大惊失色,一时乱了分寸。没想到深夜在和那男人在鹰嘴崖商量对策的时候,我婆婆从上杨村接生回来路过这里时意外地撞见了他们。那土匪头子是跑开了,可由我婆婆引来冲喜的亲家侄孙媳妇就没有想跑还索性就站在原地。我婆婆把送自己的人一打发走,她就“噗通”一声跪在满腹狐疑的干奶奶面前连声喊道:干婆,救我!干婆,你快救救我!接着就把那个叫王长兴的身份,自己认识他的经过,以及那三天邂逅被抢上山和人家成亲的事和盘托出,还指天发誓:我就是死了,到了阴间也喜欢他!求干婆替我向公公婆婆说情!
惊得一旁站立的我婆婆张着大嘴换不过气、说不出话,半天才跺着小脚捣打她的脑门说:你个糊涂的女子呀,咋就不先通报再行事嘛!他可是个土匪,你说你,喜欢上谁不行,偏偏要喜欢一个打家劫舍的凶神恶魔?我婆婆顿着一双小脚不停地在原地转圈,过了一会儿又说,你若是先给你妈大说一声,他们那么疼你,还会不替你打算?你公公是东乡大镇的镇长,可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让他今后在银花人面前咋能抬得起头?你这样先斩后奏,我真怕出事呀,娃!女子,这事容我再想想,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晚上她就留我婆婆住在家里,她让我婆婆跟自己睡,又聊了好多事。
可是还没有等到我婆婆去她公公婆婆跟前打探闻讯,那土匪头子就出事了。银花街农历每月逢二、逢五、逢八开集。九月十八那天逢集,桃花寨就往镇上撒了几个探子打探情报。这天活该出事,因为午后下了一阵儿雨,集镇上湿冷湿冷的。日头偏西时分,这几个人在街西头碰面,都要回撤了,其中一个紧捻着衣襟的探子说要到前面的酒店喝酒驱寒。一到酒店一见到酒,这些嗜酒如命的家伙几杯入口嘴就把不住了门。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保甲冲了进来。几番打斗,除了那个提议喝酒的探子,其余的全部逃脱。押回镇公所一审问,一顿拳打脚踢加皮鞭过后,他就供出了土匪头子等山寨的一杆子事情,还透露了他的具体行踪。得到消息,镇里的保安队联合中村震保安队一连几天在鹰嘴岩、捷峪沟一带布兵设伏。夜幕紧锁中他走了过来。干啥的?站住!四处厉声喝问中还想起拉枪栓的声音。在飞奔逃窜中他打死了一个保甲,却被乱枪打死。那个土匪探子虽然没有说清那女人是谁,可精明的银花镇镇长高三泰通过自己的渠道已经清楚了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四儿媳妇。那天晚上,刘桃花还像以往一样到鹰嘴岩等那男人,不想也钻进了保甲队布置的包围圈。黑暗中,刚站到鹰嘴岩边上西望,就有人走了过来:是干啥的?一个女人这么晚还在这里晃荡?接着就听见了一阵阵枪响。不一会儿,从那边跑过来的人说:土匪头子被乱枪打死,已验明正身。
一听情郎被乱枪打死,刘桃花疯了似的拼命往前冲,却被那几杆长枪死死钳住。冲不过去就转身抱住鹰嘴岩下的那棵大柏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哭天抢树,大放悲歌。此情此景,那句“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古诗表现得最为恰切。
她这是要和他一同归天,共赴黄泉呀!
她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爱他爱得那么深,为什么这“爱”和“死”就会这样无情地撞在一起?难道偏偏在自己身上“爱”和“死”就会这样的如影相随吗?
暗夜里,她就杵在那棵树下哭泣。那些保甲不解地刚从她身旁跑过,几个黑衣人就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只见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把她捆绑起来,然后用麻袋一装,悄悄地扛回了高府。高老爷随后又赶紧叫老大暗地里到她院里去搜,不料就从她的炕洞里搜出了那套红红的新娘服装和那镶金嵌宝的宝匣子。人赃俱获,她被囚禁在老爷院子后面的柴房里,等候发落。
面对那套红红的新娘服,面对那肮脏的木头匣子,站在堂屋门口的镇长高三泰气得青筋直冒,只听他咬住牙狠狠地骂道:这个下贱的东西,真是不知廉耻!盛怒之下连手中正端着的水烟袋也“啪”一声摔在地上。吓得大儿子高镇东垂首站立在一旁不敢出声。叫骂声中,镇南、镇西这个儿子就赶到了门口。他高声吆喝家丁准备家法,要连夜处置这个不守妇道的贱妇。夫人瘫坐在罗汉椅上只知道哭,他厉声喝止。一切准备停当,刚走下台阶,就听到有人在用力砸门,接着就听见几个男人急促的叫门声:高老爷!高镇长!开门!三泰大大,开门!
听到喊声,高家上下很是不解,这黑漆麻糊的谁会有啥急事这样打门?
高三泰眉头一皱,然后让家丁去开门。门刚打开,几个火把就冲了进来。高三泰定睛一看,走在前面的原来是族长堂哥高正昇,紧挨着他站的是那个杨得势。天太黑,连星星都躲进厚厚的云彩里去了,实在看不清楚是堂哥拽着杨得势,还是杨得势推着堂哥。后面紧跟着的是周、杨两家的几个长老和一杆年轻后生。
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要干啥?高三泰一看这阵仗惊奇地问。
干啥?正昇大大,你说,你说,你就把我们刚才在一起商量的处理办法再给我三泰大大通报一下!杨得势见族长高正昇嘴巴一张一合地就挽挂不出一句话来,就又把他往前推。
处理办法?啥事的处理办法?高家老大高镇东替父亲连声问道。
听说——小四媳妇——高刘氏——私通——私通土匪头子被抓,他们——他们想在祠堂施以族规,以警戒——全村的老小。高正昇的话还在有气无力地荡着秋千,高三泰一听就明白他是受人利用的。
这可是高家的家事,我们高家会按家法处置——
这个可不是三泰大大你一家的家事。杨得势一见高三泰想自行处理,就不管族长是否赞成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反驳。自高祖以来,我们泉水湾高、杨、苏三姓族人就一直供奉一个祠堂,三姓共守一个族规。三家的姓是不同,却如亲兄弟。如今虽说是高家出了这辱没祖先败坏门庭的贱婆娘,但这也是我们三姓大家庭出的事情,所以我们就都有责任有权利来管,好用这件事教育全村子弟。三泰大大,您说对吧?
那你究竟想怎样管,又要怎样教育全村子弟?高家的老大高镇东一听很生气,忍不住问。
就让她在祠堂按族规村规处置!
对,对!让她在祠堂按族规村规处置!黑暗中,几个杨、苏两姓的人也跟着喊。
自从看见这姓杨的站在堂哥高正昇的身后,高三泰就觉得有这这厮来就没有好事情。这些年以来,他一张嘴,就知道他要放啥屁。此刻一听,这又是这姓杨的拿族长族规村规当挡箭牌,想借机恶心自己一家。本想当面揭穿他,可转眼一想,用族规村规处置了这个贱女人也好,既让自己出了口恶气,也能让小儿子在天之灵得到慰藉。古人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可这话却从这厮的狗嘴里吐出来,着实让他生气,可谁又让这贱女人给人家留下口实呢?于是强忍着性子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她到祠堂?
就现在,您看我几个兄弟手里都带着家法,就在今晚,就在现在!三泰大大你没意见吧。
那就有劳大侄子你啦!高三泰说完,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厅堂里,直到那些人咋咋呼呼地把人带走,又过了好一阵,他才进祠堂坐在堂兄高正昇身边的太师椅上。深夜的天阴沉地能捏下水,村子上空不知啥时候又刮起了阴风,强风劲吹中,雨点纷纷就砸在了房顶上、树叶上,不一会儿,整个泉水湾村都全淹没在它们共同制造的巨大声响中。再后来,就发生了本篇篇首出现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流着血水的刘桃花一被抬回家,我婆婆一边吩咐人去取自己的接生器具,一边让她家的佣人烧水准备。胎儿掉下来时,已有两三个月大。处理完这一切,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我婆婆看着床上虚弱的女人十分痛心地说:你这个犟女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你们为啥就不沉住气再等等?这么短的时间,你大你妈他们才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总得让他们缓口气再说你们的事吧。你看你们,一个被打死,一个被打成这样,这可咋办呀?!
干婆呀,他死了,我也不打算活了!
不活了,那你那一堆娃又交给谁来养?谁又能替代他们的亲妈?我知道你这些年受的委屈,我娃可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听干婆的安排。给点时间,容干婆想好法子再去你公公婆婆屋里转腾转腾!……
到了这时候,镇长高三泰似乎已经明白了那个卦的意思,只是觉得还有些情况不完全明朗。可不管将来咋样,为了自己那五个孙儿,为了高府,为了家族声誉,他一定要让这个贱女人心甘情愿地留在高家继续抚养自己的五个孙儿;他要全家人都瞪大眼睛、时刻警惕,以防她再做下什么辱没门庭的丑事。于是,他急匆匆地把我婆婆请进府,恳请她尽快给这贱女人物色一个上门女婿,按他的意思,最好是他们不能生养,能在全村全家族人的注视下一心一意地抚养好这些孩子。
在祠堂吊打之前,乱枪打死了刘桃花在人世间最亲最爱的男人,也打死了她以往所有的憧憬与希望。那段时间,我婆婆和她领来的一个个男人走马灯似的出入高府,可不管面前的男人是高是低是胖是瘦是俊是丑是老是小,不管他们一个个是如何变着法子献殷勤,不管高家婆婆嫂嫂及湾里姑嫂如何磨破了嘴,她瞅都不瞅人家一眼。在她心里,那几个月,尤其是那三天,她已把自己所有的爱全部给了他,他们早已互相填满了彼此的心,即使让她现在就死,自己这一生一世也没有枉做女人。在她心里,不刚现在,即就是将来这颗心里也永远没有其他任何人的位置。即使他们硬给塞进这么一个人,那这个人最多也只算是搭伴渡日、扎堆取暖的伙伴,永远也替代不了他。
后来,人们发现刘桃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反抗,不再在外面疯跑,不再高声说话,不再主动扎堆指点女工,任何时候在湾里人的面前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人说,这是她公婆给她找了一个三十多岁身强力壮高大威猛称心如意的好女婿,遂了她的心思。也有人反驳说,那个桃花仙子在人间的劫数已尽,早已返回天庭,人世间留的只是她的躯壳,当然是变了一个人。要不然,她当闺女的时候,是那样的爱桃树喜桃花,甚至到了犯魔症的地步,即使是冲喜嫁到高府, www.uukanshu.com烦心那么多,也不改初心,照样栽桃树、煮桃花茶,如今身边有了身强力壮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却不再有那种兴致,这还不是明证?
的确,她现在的这个男人不论哪方面都介于高四少爷和土匪头子之间,既没有四少爷高镇北的文弱书生气,也没有土匪头子的高大凶悍。他的身子板很结实,脸也很清俊,可满头的华发一身粗布补丁衣服让他很显老相。很长时间泉水湾的人都很纳闷:这么好的男人是哪里人?为啥就愿意到一个用来冲喜的女人身边上门入赘,还答应做那五个活蹦乱跳娃的继父老子?听说高府是花了不少银两才把他“娶”进门的。他时常默不出声地领着长工们下地干活,也把高府太太老爷喊妈叫大。不过他来了以后,以前高府年三十晚上四个儿子二三十口人齐聚在高老爷屋里吃团圆饭的老规矩只延续了一次,就完全叫停。改规矩的原因据说是老爷尤其是老太太一看见他占了小儿子的位子就悲从心来以至伤心落泪没法吃饭。这一对半路夫妻倒也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可这婚姻生活是太平静了,简直像无风的一滩河水,微澜不兴。多年过去,他们竟然没有生出一男半女来。有人说是那汉子入赘前曾和高府有约定,终生不生养;有的说是高府暗地里给他下了绝育的药。其实,我婆婆知道真相,却不便明言,刘桃花生不出孩子是因为那次在祠堂被吊打流产以后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不管怎样,他们始终相敬如宾,一心一意地抚养这五个个性迥异的孩子,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后又为他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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