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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最后采用了第二种方案，也就是回床上又睡了一觉——既然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上门了，睡一觉还能多少节省点能量。就这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克里夫匆匆吃了几口中午没吃完的干硬面包，披上衣服便出发了。
天色已然昏黑，事务所正对的小街没有路灯，自然是一片晦暗不明。克里夫摸黑走在深色的雪地上，一直到了位于环路上的主街，依靠齿轮定时的街灯已经全部亮起，灯火飘闪着，才终于明亮了一些。
尽管如此，和远处中城区相比，此处仍然显得昏暗了许多。克里夫走到站台的煤气灯下，望着橙黄色光晕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发着呆；没过多久，蒸汽机车便撕开了雪幕，停在了站台前。
所谓环路，顾名思义，也就是以都市最中心的供暖高塔为圆心，建筑的一圈一圈同心圆形状的环形公路。克里夫现在所在的这一条是都市最外围的一条环线，直穿外城区而过，把外城区又分为了两个部分。
因此，公路两侧所能看见的、也是克里夫坐在车上隔着窗所能望见的，也只有外城区静默无言的低矮住房而已。它们密密麻麻地延伸出去，像夜色下宁静的湖水。
克里夫在第三出城道站下了车。城市一共有八个出城道，以正北方向的为第一，均匀地分布着。出城道各自又连接着无数街巷；但不论矿工来自哪里，早上离开城市时最后都必须经由这八个出城道之一，晚上回来时亦是如此。
出城道终结于城市边缘用于抵御风雪筑起的高墙，高墙脚下设有检查站，只有拥有矿业工作证明或是出城许可的人才能通过。也正因此，出城道上的酒馆一贯都是生意最好的：那些每日超负荷工作的矿工回城之后，必须一起在酒馆痛饮几杯，用以抚慰疲惫、为第二天积聚勇气；那之后他们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家中。
从这里克里夫就可以看到高墙了。说是高墙，其实也不过比一座房屋稍高一些，可以替最外围的建筑物抵挡一些风雪。从高墙脚下的检查站远远传来嬉闹声，一盏盏手提灯的灯火也在那里晃动着，仿佛细小的星星一般。正是那些矿工们放工的时候了。
克里夫沿着出城道走了一阵儿，随后驾轻就熟地拐进小巷，走入了一家名叫“飞猫”的酒馆。克里夫与加里第一次合作时就是约在这里见面的，此后克里夫和别的客户需要会面时也常常约在这里。因此，加里只要说“出城道上的酒馆”，那么就是指这家了。
走入酒馆，一阵嘈杂的人声立刻扑面而来。实事求是地说，因为才过刚落班时间不久，这间不大的酒馆充其量也只是半满；然而那些矿工个个嗓门极大，又喜欢聚在一起边聊边喝，常常是七八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或站或坐地挤成一团，由此酒馆便从四下里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
尽管方才在出城道上也能远远听见矿工们的声音，然而雪夜终究还是相对寂静的；此时克里夫忽然闯入这个空间，不禁有些头晕目眩。因为长久没有委托的缘故，他也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
克里夫定了定神，在角落里的一个桌子旁坐了下来，为自己要了杯啤酒。啤酒几乎是顷刻间便由胖乎乎的女招侍端上了桌，与此同时，克里夫也在门口处捕捉到了加里高瘦的身影。
克里夫从角落里招呼加里，后者只回了个眼色，便兀自去和酒保攀谈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他便自己端着一杯啤酒坐到了桌边。
“还望你见谅。”加里说，“我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所以还点了份面条。这儿的面条还不错。”
虽然自己晚饭实际上也只吃了小半个面包，现在已经有些饿了，克里夫还是摆了摆手表示没事。他现在不想为了食物分心。
“说说看吧。”克里夫开口道，“你说的那个‘好机会’。”
正说着，面条已经端上了桌。加里小声说了句“失礼”，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克里夫在桌子对面暗暗叫苦。就这样，加里连吃了好几大口，才用手一抹嘴，开始说了起来。
“这事情吧，说复杂也不复杂，和你平时做的那些活儿都一样。只不过人有点特殊。”
加里翘起二郎腿，盯着克里夫。
“说下去。”
加里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就是一桩出轨调查，但是是内城区的。”
这下轮到克里夫大吃了一惊：纵使他再怎么琢磨这“好机会”，也没想到会和内城区扯上关系。
内城区是城市最中心的一个区域，紧挨着高耸的中心供暖塔，是传闻中城市最暖和的地方，也是传闻中那些掌握着矿业、供暖、交通、治安等城市方方面面的巨头们的所在之处，是城市的心脏。不过，这些毕竟都只是传闻，因为在中城区和内城区之间还立着一堵高高的墙，阻隔了人们的视线。
很少有人进入过内城区，更没有听说有人从内城区出来；这仿佛也更印证了那些传闻。但不论怎样，内城区始终是神秘而威严的，是绝大部分人终生都无法也无需触及的；人们对它可以确定的了解，也只有越过高墙望见的供暖塔旁的高楼。
“你是怎么跟内城区扯上关系的？”克里夫问加里。
“我有我自己的手段。听着，克里夫”，加里仍然凑在桌前，表情一改往日的微笑，变得无比严肃，“我知道做中间人的规矩。这位委托人是自己找到我的，我没有见到他本人，但我看了他送过来的材料，没有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问心无愧地把这个委托交出来。
“但是你应该也明白，我不可能对这位委托人知根知底，要说一点风险也没有那是胡扯。与之相对的，”加里伸出五根手指，“对方愿意出这个数。”
“五百？”
“五千。金的。足够你在中城区买一栋漂亮的小别墅了。”
克里夫咽了咽口水。一枚金币可是一百个铜板。然而，职业的警惕性还是占据了上风。
“我不理解。一桩普通的出轨，能值这么多钱？更何况，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从内城区出来过，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留下我怎么办？”
“这就是风险，朋友，这就是风险。”加里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倘若你真的凭空消失了，我会动用全部的手段来调查这件事。这是我作为中间人的责任。”
克里夫不安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加里靠回椅背上，开始拨弄起盘子里的面条。
“你可以先考虑考虑。我知道你近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于是加里又开始吃起面条，克里夫则在桌子的另一端思索着。这当儿矿工们鱼贯进入店中，酒馆内已是人声鼎沸。
过了一会儿，加里吃完了盘中的面条。他又将双手叉起面对克里夫，可是后者仍然一言不发。
“这样吧。”加里提议道，“你需要多少时间决定，告诉我。我想办法拖住对面。”
克里夫摇了摇头。在一小段沉默后，他仿佛下定决心般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需要考虑了，加里。我接了。”
加里眼中少有地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不过很快便被掩盖了下去。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个中缘由。
“既然如此。”加里说，“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的。对方强调要亲自把情况向你说明白。”
这之后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人注视着店内喧嚣的场景，无言地饮着各自手中的啤酒。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着从四面八方覆压过来：叫喊声、酒杯相碰的声音、桌子被撞到挪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尖锐的咒骂声和推搡的声音，整间酒馆都仿佛在颤栗着，连带着天花板上的煤油灯也晃动不止，灯光如同舞厅一般忽明忽暗。
等加里喝完自己的啤酒时，克里夫早已喝完了，UU看书 www.uukａnshu.com然而丝毫没有告退的意思。加里将双手放在桌上，眯着眼睛凝视了片刻，终于开了口。
“我有点好奇。”他说，“我知道这不是我作为中间人应该问的，所以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什么让你那么快就不再犹豫决定接下这个活儿呢？”
“因为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克里夫望着酒馆内的那些矿工，“我厌倦这样的生活，漫无希望地终日奔波，用片刻的欢愉自我麻痹。
“我的意思是说，我当然知道这并非出于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办法也不打算帮助别人，但是这样一个脱离循环的机会，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尽管只是一杯啤酒，但是克里夫喝得很快，再加上店内极度的嘈杂，他感觉头有些晕晕的。他看见桌子对面的加里笑了笑，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然后离开了酒馆。没过多久，他自己也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甫一踏出酒馆，寒风就让克里夫清醒了许多。他独自一人走在此时业已了无人迹的出城道上，回忆着酒馆中发生的事情。他有些后悔对着加里有点说多了；不过他也在琢磨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他还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的生活不再会有改变了。
也许那种冒险的精神从来就没有消失吧。他半自嘲地想着，就像当初决定当一名私人侦探时一样。虽然那之后从事的只是无穷无尽地寻人寻物和代人吵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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