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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沿着来时的廊桥返回大楼,小心翼翼地不让脚步在铁板上发出太大的声音。先前被人群簇拥着,觉得大楼内仿佛一片拥挤嘈杂,此时原路返回,才感到四下寂静无声,如同荒废一般,只有人群的欢呼远远地从供暖塔内传来。

克里夫知道自己在八楼,也知道各大楼之间有廊桥连接,却不知道连接大楼的廊桥在几层。克里夫在地面时观察过:每座大楼各有一座廊桥与别的大楼连接,各有两座廊桥与供暖塔连接;而目测来看,楼间连接的廊桥在与供暖塔连接的两座廊桥之间。刚才部长在介绍时说过,八层只在供暖塔的中间偏下,那么看来,楼间的廊桥大概率还在上方。如此一番推敲后,克里夫便朝着电梯走去。

他在一道长廊里遇到了一个清扫机器人。黯淡的阳光使长廊显得灰暗,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扫除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在回响,不禁令克里夫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本想悄悄溜过,但见四下无人可以寻求信息,还是只好鼓起勇气提出了问题。

“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去三号楼吗?”克里夫一说话,声音在长廊中回荡,反而使气氛更加诡异了。

机器人抬起头,透过一块圆形玻璃“望”着他,没有回答。可是克里夫明明看到机器人的下部有一个镂空的发声口。

克里夫本就在悄悄执行任务,此时更是头皮发麻,于是也不再等待,直直便往前走去。很快他便到了电梯前。

电梯并不显示在几楼,只在快到时会有小灯闪烁。克里夫按下电梯,然而只听到电梯井内电梯运行的声音,却等了长久还没有到达。

忽然,克里夫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猛然回头,却见到那个清扫机器人正用两条履带缓缓驶来。

人的恐惧是一种很有趣的情感。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一种完全不恐怖又完全符合逻辑的方式来解释:机器人确实只是在打扫这里;机器人的语音模块只针对关键词反应;电梯运行得有点慢,克里夫以为自己等了很久其实并没有;机器人确实需要使用电梯。然而,不管是因为那些幻想小说的影响(《智械群星闪耀时》难辞其咎),还是因为氛围的潜移默化,克里夫感到强烈的不安。

所幸在职业生涯中,克里夫也算是多多少少遭遇过危险的场景。他将双手放在兜内,逼视着机器人。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案。

“3号楼需要打扫。”克里夫明白无误地发出指令。

“收到。”这回机器人好好地做出了回答。克里夫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看发展能不能随自己心愿了。

机器人和克里夫一起等在电梯前。又一会儿,电梯到了。克里夫先走进去,也不按楼层,直直就往里走;接着机器人走进来,自己按下了“12”。克里夫在心中暗暗叫好。

到了12楼,克里夫和机器人一起走出电梯。这回机器人没有在原地迟疑,立刻便向着一个方向驶去。克里夫在后面快快地随着。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条廊桥便出现在了眼前,顶头的一块牌子写着“1-2”。

机器人自然没有停下,克里夫也就仍然在后面跟着。相比于1号楼8层的展示楼层,这2号楼的12层明显有了更多生气,房间里不时传来纸张和机械的声响;然而这里的门大多关着,克里夫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人还是机器人在工作。看门牌,上面写着“经济部”。两人又穿过一阵歪歪绕绕的长廊,便又来到了一条廊桥前,这次是“2-3”。克里夫可以不用再跟着了。他一步抢过去,率先穿过廊桥来到了3号楼。

虽然如此,可是克里夫仍然不知道技术部在哪层。他寻觅到电梯间,发现其中一架电梯标着“专用”的字样。克里夫思索片刻,按下另外一座电梯;电梯来了之后他走进去,逐个楼层按下(颇有些缺德,可是怎么办呢),发现从16层往上就按不了了。

有了!克里夫窃喜。

于是他换了个电梯,一路坐到15层;接着他在15层转了一会,最后在堆满杂物的一条走廊尽头找到了一扇上锁的楼梯间大门。

这种锁对克里夫来说自然不是难事。他先在门上敲了两下,见没有回应便又重重敲了两下,确认里面没人后很快便撬开了锁;他推开吱呀呀响的大门,跨过那些杂物,登上一层楼,面对的又是一道一模一样的门。于是他依样画葫芦,见还是没有回音后又撬开一道锁,于是一条走廊便出现在了面前。

长廊中安静得可怕,既没有人的声音也没有机器人的动静。克里夫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往里走,通过门牌确认了这里就是所谓的技术部。走廊并不长,在走廊的尽头现出一扇紧闭的大门。

克里夫走到大门前。这道大门从机制上颇有些类似于外城区的大门,同样是一扇双开的金属门,用机械装置加以控制。区别在于,这道大门的右手边不加掩饰地连接着一个密码盘,表现出一种张扬的排外性;同时为了节省空间,被设计成了移门。

破解密码恐怕不是克里夫此时能做到的。他只好在这条短短的走廊中先找找机会,假如没有再上楼寻找。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在一道门上看到了“首席机器人机械师赫伯特”的字样。

门同样上了锁,不过克里夫也同样有高超的职业手法。他观察一番,确定可以在不破坏锁的情况下打开,换言之,可以复原现场后,又在门上敲了敲,确定没有人,便撬开了锁。

“不愧是首席机械师啊。”一进入房间,克里夫便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办公室是单人的,在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墙面被刷成了淡黄色,地板也用木纹地砖重新铺就了,与大楼内充满工业气息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间背后开有一扇宽大的明窗,可以俯瞰整座都市,而在房间一侧则摆着一架巨大的书架。书架最上层摆着一些卷宗,其余层摆着一些克里夫看到名字便昏昏欲睡的硬核科学类书籍(《机械原理》《蒸汽效率理论》《结构工程学》等等)。而在房间的另一侧,还摆着一张红色沙发,上面铺上了带绒的垫子。

与室内的精致形成对比的是,桌上的物件却相当普通。除了一个写着“赫伯特”的金属牌子和一只笔筒,就只有摊着的书籍和杂乱堆放的纸张,上面写满了莫名其妙的数学公式,有几张还掉到了地上。克里夫轻轻翻找着,尽力不破坏原本的结构。就这样经过了一会儿,克里夫并没有找到自己能看懂的东西。

都是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克里夫受挫地想。尽管翻找东西可能是私家侦探这一职业最大的工作,克里夫还是不免感到一丝丝的负罪感。

他接着检查办公桌的抽屉。这一次很快就有了发现:左手边从上往下的第二个抽屉上锁了。他迫不及待的将锁打开,只见抽屉里放着一些明信片、几本小开本的书、一本本子和一张照片。

凭借侦探的直觉他先拿出了那张照片。然而这张照片却是莫名其妙,也许是拍摄环境太暗的原因,上面几乎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在照片的深处略微显出一点点红色。克里夫不明所以,但还是用随身携带的微型相机将照片拍了下来。接着是那几张明信片,每一张正面的照片都是外城区的图像或是画作。克里夫知道,尽管外城区并不雅观,但那种独特的混乱状态却成为了某些艺术家的审美取向,尤其受到中层区的喜爱。对此,克里夫嗤之以鼻。而明信片的背面则无一例外是不同星座的图片,右下角还有相当娟秀的字迹表明了星座的名称。

该死,这家伙还真出轨了?克里夫在心中暗暗叹息。虽说私家侦探不该带感情,但克里夫观察下来,怎么都不觉得这赫伯特像是出轨的人。然而与其相信这字迹出自赫伯特之手(且不提那张照片),克里夫宁愿相信赫伯特出轨了。

克里夫接着查看别的物件。那几本小书无一例外是关于神秘学的。一本《星座图解》,一本《塔罗入门指南》,还有一本《水晶球里的世界:神秘用品图典》。至于那本本子则更是变本加厉,上面写满了神秘学的知识,甚至还有读书笔记。

克里夫将这些一一拍摄留底,然而只感觉越来越疑惑。本子上的字迹和明信片上的完全不同,大概是赫伯特自己的;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比较合理的猜测可能是,赫伯特自己迷上了神秘学,自然而然便结识了另一位神秘学同好,以至于迟迟回家、周末外出。至于他和这位同好(从字迹来看应该是女性)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构成出轨或许还两说。那张照片则可能是赫伯特捕捉到的某种(自认为的)神秘现象。

但是这些毕竟都只是猜测。光是一个造诣高深的机械师在宗教并不发达的都市里迷上神秘学这件事,就已经颇为迷惑了。印证这一切的关键在于找到这位同好。然而,至少在这个房间里,克里夫没有找到什么通讯信息。

既然如此,在这里也就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克里夫将东西仔细复原,把锁重新锁上,便向门外走去。他沿着来路离开技术部,沿路把楼梯间的门也都重新锁上。UU看书www.uukanshu.com可是,就在他将楼梯间的门锁上、转过身准备离开时,却在走廊中看到一个熟悉的物件,将他吓了一大跳,几乎要叫出声来。是那个清洁机器人。

克里夫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用理智思考问题。仔细想来,并没有证据表明这只机器人和之前引克里夫来3号楼的是同一只;就算是,难道不是克里夫自己下命令让它打扫的吗?它大概只是正好到这里而已。于是克里夫渐渐平静下来,快步沿着来路回到一号楼,然后下到一层,离开了大楼。尽管如此,这一诡异的遭遇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安的感受,以至于在离开大楼时、面对无动于衷的机器人门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

当天晚上,克里夫提笔准备给夫人写信却又犹豫不已。以往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案情还没有调查完全,了解了部分信息的委托人自认为明白了真相,于是自己实施了报复。因此,原则上来说,克里夫不想透露太多有明确特征的信息,比如那个可能的第三者喜欢神秘学。于是他给夫人的信上只是简单地问了两个问题:一、据她观察赫伯特什么时候对神秘学起了兴趣吗?二、身边有谁对神秘学比较了解。

当天临睡前,克里夫接到了夫人的回信。回信同样很简短,对应着两个问题的是两个回答:一、从她的角度来看赫伯特没有展现过神秘学的兴趣,除了那本《蒸汽都市的星空》她不知道是什么书;二、住在西边的麦克米兰老夫人喜欢自己琢磨神秘学,但克里夫不能直接上门去问;她会想办法让克里夫混进周末的社交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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