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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如冰雕一般被定在原地，心脏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他什么都不敢做；还有敲门声吗？好像有。不对，没有了。没有了？是的，没有了。
他尽可能迟缓地从书房挪动到门厅，避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蓬松地毯软绵绵的响声此时都仿佛如雷贯耳。他边蠕动边回忆可能的疑点：是灯光吗？可是四层的大厅灯火通明，室内昏暗的煤油灯绝不会在门外如此醒目；只是偶然吗？那应该应答吗？
克里夫脑中轰然一响，回忆起自己没有将房门锁上。这是为了偷懒。因为过会儿还要出去的。只要门外的人愿意，便可以随时推门进来。为什么没有呢？为什么也没有继续敲门呢？那人走了吗？
克里夫只觉得天旋地转，然而他终究到了门前。
他轻轻一拉灯绳，在细微的、此时听来却有如针扎般的“擦”一声中，油灯骤然熄灭，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沉黑之中。克里夫凝神静听。门外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克里夫不知所措。在他以往的职业生涯中，毫无疑问遇到过很多费解的事情；可这些事情多少都与自己手头的事物存在联系。此时这两声凭空传来的敲门声却仿佛幽灵一般，让人丝毫没有头绪。
就这样，克里夫在黑暗中再次等待着。楼下幽幽的乐声此时分外清晰，多少让他感到宽慰。又过了许久，见门外始终没有动静，他认为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克里夫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向外张望中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接着，他将门又向外推了一些，却忽然感到撞上了什么坚硬沉重的东西。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物品。
克里夫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头看去。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理事机器人。它瘦高的身形一半被挡在门后，一半透过门开的缝隙映入克里夫的眼帘。它脸上那被用作“眼睛”的玻璃圆镜同样如此：半面被门挡住，只有另一个半圆透过门缝，黯淡无神地面对着克里夫。
克里夫不知道面对眼前的景象该有怎样的心情。一瞬间的庆幸；尔后是一种理智深处的恐怖，令人联想到独自一人面对漆黑的海上滔天的巨浪。庆幸很好理解：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个机器人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恐怖呢？这种类似于脱胎于所谓“既视感”的恐怖感究竟从何而来呢？克里夫仔细回忆着，并最终想了起来。
是中心供暖塔中的那个保洁机器人。
那时当他完成搜查、从技术部的楼层离开时，也是在楼道中遇到一个孤零零的机器人。那时那个机器人也是这样用空洞无神的圆形玻璃看着自己，几乎让人怀疑这些机器人是否还在正常运作。
是的，此时克里夫面前的这个机器人，不仅是摄像捕捉孔（那个眼睛的学名）显得空洞的问题了。没有任何肢体语言，门顶在身上没有任何反应，搭载了语言模块但是没有任何声音。死气沉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机器人，现在正站在克里夫的面前，与克里夫只有一门之遥，阻隔了他向外的路线。
……仿生机器人会梦见蒸汽僵尸吗？
上面这句和克里夫的处境没关系。
在僵持中，四层那对男女说话的声音又慢悠悠地飘了出来。克里夫这才想起这层还是有人的。与其纠结这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感，也许首先得考虑逃离此处。
克里夫尝试将门继续向外推，却被那个机器仆人死死抵住了；门就像顶到了墙上一般，丝毫也不能再向外了。他也不敢猛地用劲，倘若机器人真被推倒了，这一大坨金属砸到地面，同层的人势必会过来查看，那样才是真正的彻底完蛋。克里夫又尝试将自己塞到缝隙里，在身上被挤出一道红印子后便终于宣告了放弃。如此看来，似乎只剩和这瘆人的机械交流的选项了，可哪怕克里夫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放到最大，门外的移动墙壁仍然一片死寂。
所有的方法似乎都用尽了。对于机器人来意的思索大概也不能为此时的处境带来些许帮助。此时与其深究背后的原因，时间才是克里夫最大的敌人：楼下的乐声已经渐渐舒缓衰微，仿佛临近尾声；克里夫取出怀表一看，已是午夜将至。他扭过头，惊惶地看向深渊一般漆黑的套间，却被门厅窗外纷纷的落雪吸引了目光。
克里夫将门重新关好，然后“啪嗒”一声锁上了。如果一路不行，那么与其原地彷徨，不如另辟蹊径，这是作为私家侦探必须具有的素质。借助微弱的夜空中的光，克里夫摸索着来到窗边。他一把将窗打开，冷风裹挟着雪片瞬间向室内涌入，前者不禁打了个寒战。
正如先前观察到的那样，窗户下面没多远便是底层大厅的落地幕墙，澄黄的灯火透过玻璃映射在外面的雪地上；不过在落地幕墙和四楼的窗户之间，一道横着的凸起装饰盘旋在外墙上。先前在前院时，克里夫仰头间曾望见宅邸侧面突出着几座小阳台和一些管道。因此理论上，只要能够踩着横行的装饰到达侧面，便可以在避开幕墙的前提下落到地面。
这当然不是什么稳妥的方法。雪片落在横梁上简直滑不可站，稍有不慎便会从十几米落下非死即惨；而且窗外冷风呼啸，克里夫只身着单衣，此时站在窗边都忍不住打颤，只身位于户外、还要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选择呢？绝不可能等着老夫人上楼发现自己；藏在房内度过一晚？那也相当冒险。又或者是等待门口的机器人自己离开？克里夫悄悄过去，再将门打开一点，那个天杀的机器人仍然木然地立在门口，丝毫不愿退却。乐声已经结束了，克里夫从窗边隐约听到室外传来的人声。
X他老母的，钱难挣X难吃。克里夫终于多少说出了点矿工的粗鄙之语。他将桌上的所有东西放归原位，又将门锁上，随即把心一横，一面祈祷着老夫人不要深究没有上锁的窗户，一面翻了出去，然后从外面把窗关上了。
外面的天气好像知道克里夫心中的惊惧，后者甫一翻出窗外，便招来一阵疾风，带着冷雪直直抽打在克里夫的肉身上。克里夫手抓着外墙上的浮雕装饰，脚踩着横柱，对抗着打滑艰难地挪动着。才行至未半，他就几乎筋疲力尽。接下来的路程他几乎是靠着某种求生本能在尽可能地使力：先横行至侧面，然后顺着管道上的凸起往下踩，沿着管道和栏杆最后下到了地面。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尽管寒风呼啸， wｗｗ.ｕukanshu.com克里夫身上还是被汗浸湿了，不住地打着颤。
“感谢筑城巨人！”克里夫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声念出了这句话。
可是随即他便愣住了。这整件事情和筑城巨人毫无关系。如果要感谢筑城巨人让他活下来的话，那是不是也要痛骂筑城巨人让他落到需要这样活下来的境地呢？可是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又为何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念词呢？
不过没有时间供他思考这些了。他快步走向前院，只见门口又像来时那样停驻着各式马车；宾客已经渐次离场，老夫人和夫人也同先前一般在门口寒暄、向客人告别。
看到克里夫的模样，夫人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所幸克里夫已经想好了说辞。
“弗兰肯先生？”老夫人语气上扬，“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会独自一人在外面呢？”
说话间，小机器人携着克里夫的外衣来到门口。夫人将外衣拿给克里夫，目光仿佛要将克里夫灼烧殆尽。
“麦克米兰老夫人。请原谅我的失礼。”克里夫极力控制自己的寒战，“只是我今日同诸位同好交谈实在受益颇多，脑中思绪火热，只好来到室外，让寒冷冷静我的心神，以免走火入魔。”
克里夫余光看到夫人扬了扬眉毛，似乎颇表赞许。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弗兰肯先生。期待以后能够听闻你的真知灼见。”老夫人的确轻易地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克里夫离开老夫人的宅邸，步行到约定好的地点，很快便等来了夫人和劳伦斯。回家途中，夫人什么也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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