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客(1 / 2)

天宁这个名字让他整天心神不宁。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射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细长的投影。乔浩双腿一蹬，转椅慢慢滑到窗边。他将窗帘拉严实，又滑回电脑前。黑色液晶屏幕上一串串代码飞速划过，宛若暗夜游走的数字精灵。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清脆的键盘敲击声。

他喜欢黑暗封闭的空间，即使在白天，也宁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若非万不得已，他一整天都不会迈出房门半步。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专注。这是他的天地，这里的一切都只属于他。

屋里很暗，却并不脏乱。相反，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属于自己的地方，井井有条。屋内空间不大，却被清晰地切割成若干规则的几何图形，仿佛每块布局都有着某种特定的含义。背后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种限量版手办，钢铁侠、哥斯拉、路飞、鸣人……这是乔浩的珍贵收藏。

面前偌大的电脑桌上，呈不同角度摆了四台电脑。同时处理多台电脑是他的习惯，赚钱、社交、研发、休闲，一心四用，哪个都不耽误。左首的台式机是关于金融投资的消息及行情，股票、黄金、比特币等实时滚动；第二台的屏幕上开着十几个聊天窗口，不时有客户的消息弹出，多是购买个人信息或商业机密的客户；右边那台是一盘正在进行中的象棋；而眼前操作的笔记本正在运行一个木马程序，这个程序叫“幽灵2.0版”，耗费了他小半年的心血，眼看即将编写完成，却不知哪里出了bg，总是卡住，查了几次也查不出。

右边电脑传来一声“将军”，乔浩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将死。72局的连胜纪录宣告终结。他用竹节般的食指狠狠敲了几下鼠标，骂了一声。根本不是对方下的有多好，而是因为自己的大意疏忽。

他关了游戏，起身倒了杯水，拆开一包辣条，面无表情地瞧着股市行情。临近收盘，大盘依旧毫无起色，指数持续走低，他早盘通过小道消息买的两只股票都被套住。

收盘后，他一边修改代码，一边寻找比特币的交易机会。年初刚出狱的时候，恰逢比特币行情暴涨，他看准时机大赚一笔，不过最近市场大幅回调，当时那些上百元的币种如今惨遭腰斩，无人问津。

程序再一次卡住，运行不下去。乔浩气得猛地一砸桌子，几根辣条跳到了键盘上。他啊了一声，赶忙将辣条丢开，然后取过纸巾小心擦拭键盘——他不允许键盘上留下任何污渍。这时，第二台电脑弹出一个对话框：“老弟，再帮我查一下这张卡最近的交易记录。”后面是一串卡号。乔浩正没好气，也没看对方是谁，顺手回了两个字：“没空。”

象棋失利，股票被套，程序卡壳，他感觉今天诸事不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宁。

他是三天前知道“天宁”这个人的，这个名字出现在女友唐靖瑶的QQ聊天记录里。女友这个称呼或许并不准确，但乔浩是这样界定这段关系的，毕竟在他因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被捕入狱之前，他们已交往了三年。她是他的初恋。

他们相识于大二那年的年会。当时正值寒冬，整天下着鹅毛大雪。大学期间他从不参加什么社交活动，所以若非几个舍友强拉着他，他当晚应该会在宿舍与代码恋爱通宵。

乔浩走进会场时，眼镜上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演出已经开始，舞台上几个男生在演小品，融进了一些他们计算机系特有的梗，引得台下笑声不断。他却提不起精神，坐在最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完善正在设计的木马程序——“幽灵”。

他九岁那年第一次接触电脑时——那还是遥远的Itel80386时代——就知道他这一生将与电脑密不可分。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异乎常人，学习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障碍。他的电脑认知与水平很快便超出了他的年龄。初二那年，他编出第一款简易木马病毒，成功入侵所在初中的校园局域网，修改了同学的期末成绩，并把校长出轨的照片挂在了学校网站首页上，导致校长引咎辞职，这件事也一度成为校园奇谭。随后几年，他接连入侵数家科技公司的网络，制造系统故障，给这些公司造成了巨额损失。他与这些公司并无矛盾，这只是他提升自己技术能力的一次次考试。在那段网络信息安全尚未普及的岁月里，他肆意游走在虚拟空间，入侵电脑，窥探隐私，畅通无阻。

高中毕业后，他着手研发更具攻击性的病毒。大学的课程自然无法提起他的兴趣，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黑客朋友，目前研发的“幽灵”就是一场黑客竞赛。

将近九点，乔浩提前离开会场。在走廊尽头狭窄的电梯口，他第一次见到唐靖瑶。她只和几个同系的女生有说有笑地与他擦肩而过。她的肩膀不小心碰到了他，她对他报以一个天使般的微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邂逅，甚至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就像他第一次见到电脑一样，他认定她将会是他一生的羁绊。

新学期开始后，他展开了追求攻势。那个春日的晚上，女生宿舍楼前，他掐准了时间，准备好一切，叫住了刚从食堂回来的唐靖瑶。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唐靖瑶退了一步，表情有些诧异。

“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乔浩把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飞速说出来，“我叫乔浩，计算机系的。我知道你刚在食堂完红烧排骨、尖椒土豆丝和一碗米饭，马上要去上晚自习，但没关系，我大概只耽误你三分钟的时间。

“我们见过一面，可能你不记得了，不过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那一面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就够了。对于你母亲的病故，我感到很抱歉。但我很欣赏你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成绩依然如此优秀，每门科目都在90分以上，这在你们汉语言文学系很难得。更难得的是，每周末你还去麦当劳打零工赚钱，为家里还债。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了，那点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唐靖瑶如意料之中的相当惊讶，愣愣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当然不知道，乔浩花了几周的时间将她调查得一清二楚，更为此中断了木马程序的研发。

“我有一个建议，你可以考虑跟我去外面租房子，不过以你目前的状况肯定负担不起房租。”乔浩完全没打算解释什么，对她迷惑甚至有些恐慌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地与她对视，自顾自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房租的事自然不用你操心，我也会帮你解决你家里的一切经济困难。”

唐靖瑶显然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搭讪方式，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我有男朋友……”

“你没有，我对你的人生了如指掌。”乔浩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知道你昨晚睡觉前MP3里播放的最后一首歌是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我知道你床头的那本《心是孤独的猎手》看到了第87页；我知道你的手机开机密码是0425，也就是今天，你的生日。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但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兴趣，我只有你有兴趣。”

他说完，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留着手机号的纸条：“等你联系。”说完打了个响指，伴着校园广播忽然响起的生日歌，转身离开。

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女生宿舍楼将会瞬间断电，指定房间的电灯将会渐次亮起，最终在夜色的衬托下，闪烁的窗户光源将会组成“HAPPY BIRTHDAY”字样。这是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他花费一周时间，修改了整栋女生宿舍楼的电力控制系统，得以让手机远程控制每个房间的电灯自由开关。

半个月后，他们正式开始交往。

半年后，他靠自主研发的游戏外挂软件“天堂”，以修改游戏数据代码的方式，实现大批量挂机打币，牟取暴利，从而为她偿还了父亲欠下的巨额赌债；

两年后，他研发了以两人爱情回忆为主题的通关游戏“恋曲”，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三年后，木马程序“幽灵”研发完毕，他与圈内黑客竞赛，向市局内网发起攻击，但因一个细微的纰漏泄露行迹，最终失手被捕，判刑三年。

乔浩还记得，在监狱的会见室里，他对她说：“等我出来。我们结婚。”

唐靖瑶红着眼圈，低着头，牙齿咬住了下唇，低声道：“我会等你。”

他又问：“你会定期来看我吗？”

她说：“会。”

但她没有遵守约定。

漫长的三年服刑期，她一次也没来过。

入狱后第四个月，乔浩的母亲因心脏病过世。他欲哭无泪。他很清楚一切都是因为他。在母亲面前，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良孝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母亲节衣缩食，供他读书，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现实并不总是像看到的那么好。

去年年底，乔浩服刑期满，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唐靖瑶。可他发现，她的手机号、QQ号、社交平台账号都已注销，甚至老家的房子都已转卖，原先所有的信息都失效了。

不过对乔浩来说，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你以为注销了号码就能销声匿迹，但在互联网上，总会有迹可循。他只花了几天就查到了她的新QQ号和手机号，并通过IP地址定位到了她的住所和工作单位。

她目前和他那个嗜赌如命的父亲一起住。

她就职于一家影视公司，担任影视策划。他觉得这份工作挺适合她。

调查正稳步前进。

可这个时候，他忽然害怕了，不想继续查下去了。

加她QQ，给她打电话，问她为什么消失吗？还是冲到她面前，大声质问？

有这个必要吗？

他当然清楚这种失踪意味着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谁愿意嫁给一个罪犯呢？

他没有勇气以一个前科犯的身份再次站到她的面前，问出这个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