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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回家的时候，其实是在深秋。
他在县城的时候就看到远处的山上红黄间杂，那时想着等开车进了山，也许可以看到红与黄的具体形态。
但是后面担心自己的技术，加上车上载了江林，他精神紧张，也就没心情看外面的景色。
现在可以了。
早上起床后，郝仁帮着郝妈做了豆腐。
郝妈基本上每天都会一大早起来做豆腐。豆子是前一晚泡上的，早上起来直接放在机器里打成浆，然后放到过滤布上，加水过滤。
滤布底下放着大盆，等快要满时，就把滤过的浆盛起来，倒入大锅中，开始加热。土灶加大铁锅加热，灶里塞柴，火势旺盛。锅中装满浆，盖上木质的锅盖。
等到浆彻底被加热，开始冒泡的时候，立刻把锅盖移开。这个时候，浆也就成了豆浆，可以直接盛出来喝。加糖会更美味。
接下来就是把豆浆装到更大的桶里，加入石灰，盖上盖子，让其沉淀凝固。等到时间差不多后，揭开盖子，可以看到成形的豆花。这个时候舀一碗加糖吃，也会很美味。
最后一步，把豆花从桶里舀出来，放到准备好的长方形模具中。模具也是木头做的，里面会垫上白色的纱布，直接与豆花接触。等豆花装得差不多后，就把纱布从四周围上，上面压一块木板，再加上几块石头。
静待几分钟，揭开石头与木板，便是成形的豆腐。
这个过程其实不算繁琐，只是工序相间，稍显忙乱。过滤浆的时候，锅里的豆浆可能开了，必须及时舀出。期间火力可能不足，要时时记得加柴。
如果是郝妈一个人，要从早上五点做到十点，才能做完当天的量。她负责做、切块、装袋，郝爸负责骑三轮车去卖。
郝仁在一旁往灶孔里加柴时，寻思着，不知道郝妈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最开始做豆腐时，是不是也曾手忙脚乱呢。
有郝仁帮忙，郝妈今天结束的时间很早。大概到九点，就已经把锅和桶等工具洗好了。
之后，郝妈就开始做饭。她特意取了一块腊肉，洗干净切片，准备给她归家的儿子做顿好吃的。
郝仁继续帮忙，跟郝妈一起完成了他回来后的第一顿饭。这顿饭相当丰富，也十分家常。郝仁吃的时候，感受到了少许家的味道。
饭后郝爸去卖豆腐，郝仁洗了碗之后就从木屋后门的小路，走入了树林。
他现在，真的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了。
他的家乡地处西南，大部分常绿树木一年四季都有叶子挂在枝头，不会有完全光秃秃的时候。少部分的光秃来自各种果木和枫树，其他就是他不认识的树了。
在这些光秃到来前，树上的叶子会红黄间杂，分外美丽。
对郝仁来说，是分外的美丽。他还读书的时候，那也是很久远的时候了，就特别喜欢一小片枫林。
那片枫林在初中学校后面的半山腰上。他初一那年秋天发现这片红的时候，万分惊喜。
它们的红如此纯正，如此热烈，如此吸引人。它们吸引郝仁上前，吸引他沉醉其中。
郝仁那时甚至写了一篇关于它们的作文，得到了语文老师的夸赞，并在班上进行了朗诵。
现在，郝仁从自家后门出发，踏上小路，再次朝着这片红出发。
路上他碰到了很多红，很多黄，还有棕褐色，但更多的还是绿。松树的绿，杉树的绿，柏树的绿，竹子的绿。这些绿与春天夏天时也不一样，是浓重的绿。这些绿稍显端庄，稍显沉闷。
他到某个位置时，看到了自己某次过年时常去的洞口。从他的角度望去，那个洞口又高又远，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那么多精力一次次爬到那个位置。
这一瞬，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年纪大了，没有十五六岁泡网吧的精力，没有了看到一座山就想去攀登、征服的壮志，也没有了开启一段恋情并全身心扑进去的热忱。
不过他现在，能翻山越岭，去找寻那片钟情的红，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有老得太快，还有力气去追寻喜欢和执念呢？
应该有的啊，他才二十五岁啊，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
郝仁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在翻过了又两座山后，他终于抵达了那片枫林。
它们的红一如记忆中那般，令人欣喜，令人振奋，令人热泪盈眶。
它们可还记得自己？ＵU看书 www.uukａｎｓhu.coｍ记得曾连续三年在这里打转、捡拾落叶的自己。记得受委屈时在这里嚎啕大哭、待了半夜的自己。记得爬上枝丫在高处眺望，又不小心掉下去的自己。
它们在此地站立，沉默不语，只有在风吹过时才会喁喁私语。现在没有风，它们无法回答自己的追问。
郝仁拿出手机，拍下了无数张照片。再次爬上枝头，眺望山下的学校。他在树上待了很久才下来，捡拾起无数张红叶，打算带回去与家里收藏的放在一起。
他还没翻过房间的东西，希望之前收藏的那些叶子还在。即使不在也没关系，那个房子马上都要没了，他的几片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在树下仰望，驻足久久凝视那些红。他一直盯着它们，直到眼眶欲裂，直到泪水再次从眼角落下。
万籁俱寂，唯有鸟鸣。他沉醉其中，没有挪动一步。这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人，无比安静，又无比安心。
直到电话响起，直到里面传来质问，问他又跑到哪去潇洒了，郝仁才收回视线。
他要走了啊，到该回去的时候了。但似乎又不甘心这么回去，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郝仁看了看手机，打开了相册，将后置摄像头对准自己，以及身后的红，按下了拍照键。
这是他手机里第一张自拍照，也是最后一张关于这片红的照片。
这就算是告别了，他以后不会来这里了。
他迈步离开，在迈出第二十五步时，他听到风吹过，听到那片红开始说话。
最后的最后，它们终是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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