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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钱改菊在家里的存在感很低。许文欣提出春节到黄阳市看望奶奶时，房卓俨猛然想起二年没见奶奶了，房仁勇去世，钱改菊没有回来。房坡的伙伴们受委屈，总会有一位老太太踮着小脚出来为孙子出气。有时候他们还跟着老太太坐席或串亲戚，房卓俨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伙伴们带回来的糖块、喜欢蛋儿。房卓俨知道自己是有奶奶的，奶奶住在遥远的城里，奶奶是喜欢孩子的，一旦房卓俨到了城里。钱改菊就热情地给别人介绍“俺家的乖娃儿”。带房卓俨到水龙头下洗脸，用毛巾给房卓俨擦脸，毛茸茸的毛巾轻柔而棉厚，感觉与母亲秋宜虹擦脸不同，秋宜虹擦脸总是快捷而刺痛，让房卓俨不舒服。

黄阳市房卓俨见到奶奶钱改菊。

“奶奶！”进门还不及换鞋，房卓俨就喊。

“孙娃来了。”

钱改菊小步从房间出来。房卓俨猛然发现奶奶身材矮了，步子挪得很轻，花白的头发像根根银线浓密而匀称，蓝灰色的对襟儿袄儿扣得整整齐齐更显紧衬、瘦小。钱改菊拉房卓俨、许文欣及房琦进自己的房间。床头柜里扒出几块柿饼，柿饼上面覆盖着白色粉末，报纸般薄而干裂的柿饼而露出晶莹、金亮的的肉质。

房琦咬一口：“比街头的糖葫芦甜。”

“甜就多吃！”钱改菊一块一块递过来。

“奶奶，小孩儿不能多吃。”许文欣忙伸手拦。

“俨娃吃，孙娃估计也多时没吃过。文欣也吃。”钱改菊低下身，手伸进柜里扒。

“奶奶说会儿话。”许文欣拉过钱改菊坐床沿上。

“文欣你们都过来吃饭。”朱岚从外面扭开门。

许文欣拉钱改菊，“你们吃，我一人屋里面用饭。”

“你奶奶的饭还在锅里，多炖一会儿才能吃。”朱岚摆了满满一桌，“这个季节风头高，不敢让你奶奶怎么出门！”每人发一双筷子，“这里比不得默水，年龄大了，安全问题总让人提心吊胆。”

“奶奶八十多，快九十了吧。脑子还清楚着哩！”

“好像比你爷爷大一岁，没有也快了。记性很好，我们跟她上过一次街，结果隔几天，她一个人转一圈又回来了。相反我们找半天没遇上。”

朱岚停下话头，厨房里端过饭送进钱改菊房间。一天后，房卓俨一家离开，钱改菊拉着许文欣的手：“没事儿可来啊！”

“放假就来！”

路上，许文欣对房卓俨说：“人老了看着可怜。”

房卓俨没吭声，许文欣接着说：“奶奶，牙口齐，头发也齐整花白，根本不像快九十的人。慈眉善目的，看着就是智慧型老人。”

“我奶奶没上过一天学，数儿都数不清。”

“有什么嘛？德行好，面上就能看出来。”

“时间空余多探望吧！”

“来多了，婶子会不会以为咱来监督的？wwｗ.uukaｎshu．com”

“什么脑子呀！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两个月后，房翠花到房坡上坟，路过陈庄告诉房卓俨，钱改菊从黄阳市回来住在古营。周末，房卓俨带许文欣、房琦到古营房翠花家。钱改菊见孙子声音，坚决要下床，房翠花与许文欣忙扶钱改菊坐起来。房间内的温度合适，中间置一煤炉。季节交替，对老年人的身体就是一番考验，怕风怕冷。

“妈，你看谁来了？”

“孙娃，俨娃还有文欣……那个小的想不起来。”钱改菊扬起脸，眼睛不停的眨吧。

“重孙房琦！”

“啊，对。”眼神与两个月前有极大不同。

“人老了，大脑萎缩了。引得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严重的屙、尿在床。”

“会老年痴呆吗？”

许文欣的话没人回答，也没人回答得了。床上的钱改菊并不理会几个人说话，自顾仰着脸，没有表情。

清明节过后，钱改菊躺在床上叫不醒了，房卓俨将她带回房坡。事儿办得像走程序一般，钱改菊就像房坡村口的槐树叶，悄然而来悄然离开。几年间送走外公、外婆、爷爷、父亲、奶奶，房卓俨觉得自己已悲伤恸哭不起来。人算什么，自己的哭声中来，别人的哭声中去。多年后，房卓俨念及奶奶一瓢水一碗饭供自己上学，泪眼涔涔。回想钱改菊一生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刺心的话，更谈不上疾言厉色的谩骂。没有上过一天学的钱改菊，从未说过喜孙子爱孙女的话，然而儿孙们的成长都没离开过她的一瓢水、一把玉米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