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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色世界,没有月光。一条小小的黑影,迎着呼呼吹来的北风,拎着一辆自行车在东八楼前的复兴路上快步走着。他经过一个路灯,投下斜斜的影子,然后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毕竟一零一室距东八楼大门口有些远,丁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出来,还是无法当场擒获偷车贼,却让丁丁因此有了更大的收获。

那偷车贼负重前行,也无法走得很快,于是丁丁在黑暗中死死咬住了他,悄悄尾随在他身后,进了东七楼。

丁丁看得真切,走到黑影消失的那个门口,拎着木棒一举破门而入。

好嘛,这里面,完全是一个精彩的世界。

这间宿舍的窗帘紧紧拉着,室内灯火通明,一派清明上河图般的繁荣景象。只见室内有喜气洋洋的十几个人,大家各忙各的。四个人打麻将,一个人观战,另有四个人坐在床上打牌,两个人打游戏,最后两个人正在撬一辆自行车的锁,边上还放着三辆看来是待撬的自行车。丁丁正兴致勃勃地观察局势,韩不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丁丁和韩不少的突然闯入,一下子凝固了时间,十几个人全部怔住,惊讶地看着丁丁和韩不少这两位不速之客。此时只有游戏机依然发出街头霸王格斗时“嘿”“哈”“嚯”的声音,打麻将、打游戏、打牌、撬锁的动作,全部停止。

过年前的贼,作案通常比较疯狂,想不到这次撞到了一零一手里。这也是一间位于一楼顶端的大宿舍,丁丁经过短暂的观察也明白了,这就是一个贼窝,眼前这帮人,就是一窝贼。

这窝贼正打量两位不速之客,窝里又进来一个,是大老王。

大老王身材高大,长得又像香港警匪片里的大傻,他拎着根木棒进来,再把木棒往地上一杵,整个态势相当唬人。这窝贼意识到,不能轻举妄动,他们哪里想得到,大老王是一等奖学金获得者,从小到大没打过架。

接着,贼窝里又进来一个,是阿远。接着,是兽。接着,是方自归……最后小莫也喘着气现身了。一窝贼像看戏一样,看着敌人的队伍不断壮大。

一零一的十个同学联袂出场,相当壮观。上次去苏州泡妞,只出动了半巢,这次抓贼,真的是倾巢出动……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抓贼比泡妞对同学们来说更有吸引力,而是因为,妞属于诗与远方,贼就在眼皮子底下,弄起来比较方便。

这间宿舍的面积本来很大,但一下子容纳了二十几个人,就显得逼仄了。双方近距离对视,揣摩,谁都不说话,因为都在想怎么办。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处于劣势的乙方。甲方嘛,一般都要淡定一些。于是众贼之间,有个瘦子站了出来。

“各位大哥,”瘦子贼道,“如果这车是你们的,你们拿去,咱们交个朋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贼一紧张,就把辈分弄错了。其实贼窝是九一级某班的宿舍,破门而入的这帮人,其实是小弟。

韩不少说:“这辆车不是我们的。但是,我们每个人都丢过车。”

瘦子问:“那你们要怎么样?”

瘦子的这个问题,似乎比中国人为什么还没得诺贝尔奖这个问题还难,因为一零一的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抢答。

抓住一个贼,大家不用商量也好处理。可是抓住一窝贼怎样处理,大家没有思想准备,更不可能事先商量,贼突然这样一问,一零一的同学们来不及开会讨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其实大家最初只是对这件事特别好奇,才倾巢出动的。

瘦子又问:“你们要怎么样?”

靠!做贼的比抓贼的还咄咄逼人,社会主义锄强扶弱按劳分配的制度优越性哪里去了?丁丁心想,这也来不及小组讨论了,气势上必须要压制对方。

“现在人赃并获,只有两条路。”丁丁说出自己刚刚想出来的方案,“一个是公了,跟我们去保卫科。另一个是私了,破财免灾。”

“私了。”瘦子的回答很干脆。

看来这帮人确实是贼,而不是强盗,明显是来软的不来硬的。

解决问题的进程在加快,另一个贼单刀直入,问:“私了多少钱?”

丁丁还没想到这么细节,回头求助,兽这时不但感冒头疼全好了,而且思维非常敏捷,脱口而出:“两千元。”

兽是这样计算的:买一辆还过得去的新车差不多要两百元,宿舍里十个兄弟,总计两千元。

瘦子尴尬一笑,道:“我们现在要是有两千,也不会干这个买卖。各位大哥,给我们几天时间筹钱,好不好?”

九十年代初有一个牛逼的词叫“万元户”,意思是家里面有一万元就牛逼得很了。所以两千块,算是一笔大钱。可几天后才结账,谁知道会怎样?丁丁斩钉截铁道:“不行。”

瘦子陪笑,继续混乱辈分道:“大哥,都是工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老王威胁道:“不行就保卫科见!”

谈判似乎就要进入僵局,这时群策群力发生了作用,方自归想出一个主意,建议道:“不想去保卫科,就把每个人的学生证都交出来给我们做抵押,再写张欠条。你们筹到钱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证。”

众贼经过简单的民主评议,同意了方自归两步走的临时解决方案,双方达成了谅解。

回一零一的路上,老夏拿着十几张学生证和一张身份证,大老王拎着赃车做为物证,一行人高奏凯歌,班师回朝。

阿远在路上问:“怎么他们宿舍这么晚还不熄灯?”

韩不少道:“亏你还是学电的。你没看见走廊路灯那里拉了一根电线进去吗?”

阿远恍然大悟,“噢——那我们为什么不拉?”

同学们回到宿舍后,睡意全无。大家打着手电筒研究那些学生证,研究的结果是——世界真奇妙。

原来大部分贼,都是九一级热能系一个委培班的,这种班的学生毕业,总是要回原单位,所以可能比较缺少高层次的追求。而这帮贼中间,还有五人是外校的,更奇妙的是,这五张外校的学生证中间,杨浦区两大名校的两张学生证赫然在列。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通过这件事,大老王对名校毕业生的崇拜登时土崩瓦解。

经过这件事,兽不无伤感地认识到,人类,原来是包括人间败类等各种人的总称。

透过这件事,方自归在百思不得其解后,后来还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思考问题,认识到: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二十世纪末中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社会风气为之一变,已经变成“失节事小,饿死事大”,所以在这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做贼的人也批量出现了。

大家都感到特别意外,上了一年半的学,万万想不到一个贼窝就在眼皮底下。意外之后,大家感慨万分,韩不少感叹:“大家都丢车,我还以为是校外什么专业盗窃团伙干的,搞了半天,都是本校同学干的啊!”

老夏笑道:“哈哈,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韩不少才疏学浅,发出的感叹没有老夏的感叹有文化。但不管怎样,对于工大的自行车高失窃率,韩不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方自归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发出感叹的:“整个宿舍都做贼,这也太团结了吧!”

同学们都有共鸣,虽然有一整个宿舍都喜欢*的,可一整个宿舍做贼做得如此同心同德,大家确实没听说过。

兽最近在看一本计算机网络的书,对“网络”这个词比较敏感,因此兽的感叹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五个是外校的,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他们的业务是网络化的!”

兽的网络化思维很有道理,如果他把这种思维坚持下去,毕业以后应该前途无量,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百度、阿里、腾讯。其实,这个被一零一宿舍发现的贼窝,是工大的自行车销赃点,外校偷来的车送到这个点销赃,UU看书 www.uukanshu.com本校偷的车送到这个点撬锁,然后再送到外校去销赃。这间宿舍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国际贸易中的纽约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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