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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师傅在一边批评一边开导的时候，徐正永的电话响了，是车间的小赵打来的。本来满肚子的怨气，已经被师傅的一番开导消解的差不多了，于是接了电话。
电话里，小赵说：“永哥，一会儿下班我在公司门口等您，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请您务必来一下。”
“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徐正永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想听他自己把真话说出来。
“永哥，一两句话也说不清，电话不太方便，请您还是见面说吧，我就在公司出门口右转这等您。您要是有事您先忙，不管几点，我都在这等着。”小赵语气里充满了诚恳。
小赵因为是技校毕业，相当于中专学历，尽管已经工作两年了，年龄也才刚二十出头。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话的时候，让徐正永觉得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一下子心软起来，实在无法拒绝了他的邀请，也就答应了。
见面之后，小赵又非拉着他到附近的一家餐馆去吃饭，说是站在这里很多公司的同事过来过去的不方便。徐正永只好再一次无奈的同意了。
餐馆里坐下后，小赵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看样子是新买的，还没有拆封。他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说：“永哥，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但是平时接触的不多，也不知道您抽什么烟。”
“我不抽烟。”
“啊，您不抽烟啊。我还听说你们研发的工程师加班很辛苦，都需要抽烟解乏呢。”
“我确实不抽烟。”
小赵见状，把刚撕开的烟盒放在一旁，正犹豫着准备说点什么，服务员过来点菜了。
小赵征询着徐正永的意见，点了两个家常菜，又要了两碗米饭。
服务员走了，徐正永说：“小赵，你看有啥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赵挠挠头，犹豫了一下总算开了口：“永哥，真是对不起，希望您能原谅。我也不是有意要害您的。您犯点错误，顶多就是扣点钱，可这个错误要是我来承担，我就得滚蛋，我还没过试用期呢。”
“小赵，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是扣点钱的事吗？对整个生产计划都会造成了影响。”
“永哥，我已经知道错了。主要是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让我一时做错了事。我家是农村的，小时候不知道学习，后来勉强上了个技校，就是学的数控加工。后来就一直在我们家那边的私人厂子里干，啥都得干，工资还不高，连保险都不给上。直到进了咱们厂，我才觉得人跟人真是活的不一样，这样的厂房，这样的工作环境，这样的机床，我一进来的时候都看呆了，以前就是在新闻里看到过的这样的场面。真的，我太想好好在这里工作，我怕是这活要是干坏了，就没法转正了，所以……”
徐正永没有插话，他在听着小赵把话说完。
本来说话时候已经逐渐低下头的小赵，见徐正永一直也没吱声，抬眼看了看他，发现他还是平常的样子，并没有显得很生气，又继续说：“我小时候，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我就是跟着爷爷奶奶在家。他们种点儿地，我跟着他们干活，至于学习，全都是自己的事。于是就从来没好好学过，跟一群情况差不多的孩子，稀里糊涂的混到中学毕业，有的甚至中学都没上完，就去外面打工了。我这样的还算是好一点的了，也还要感谢父母，他们在外面干活受苦，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学个技术，这才送我去了技校。”
两个人边吃边聊，小赵总算把前因后果都向徐正永说明白了，吃完饭他又把徐正永送到了公交车站才回了公司的宿舍。
坐在车上，徐正永心里的想法很复杂，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到底该怎样抉择。
让他作为主要责任人承担这件事，他觉得很难接受，虽然小赵承诺如果因为这个扣工资会全部补偿。但是，如果小赵确实因为这件事难以转正而离职，他也不忍心。
特别是经过这一晚的交流之后，他在情感上和小赵产生了一种共鸣。如果不是父母督促自己学习，最终通过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境况，恐怕也会像小赵一样，承受生活的压力。如果真的是自己换成小赵的角色，那么自己也一定期望能够有人在这时候替自己抗下一切。而且，他似乎本来就对从困难中努力向上的人有一种认可。
回到家里，徐正永向沈雪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沈雪看着徐正永，眼前这个相识了6年的男人，一个活在现代社会的知识分子，时常表现出一种理想主义者的特质，问到：“你觉得你现在的处境比这个同事强吗？”
“啥意思？”
“就是当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条件同情小赵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比他强在哪里呢？”沈雪问到：“你在这里有房子吗？你的生活压力比他小吗？这份工作对你不重要吗？你父母的情况比他好吗？”
“确实，这些方面我都没啥优势。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要是我来承担，至少不会丢了工作，要是他来承担，恐怕就得走人了。”
“嗯，很值得同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目前你并没有能力拯救别人。或者至少你用这样的方式拯救别人并不可行。如果这次你承担了，你就会在公司里成为名人，出名的背锅侠。这次是一个小赵，后面还可能会有第二个小赵，或者小李，小张，各种甩锅到你这里。那时候你就没有发展的机会了，比直接丢工作更可怕。”
“这不至于吧，以后我做事严格按照规矩来就行了。”徐正永嘴里这样说着，但实际上心里也是相信存在这样的可能性的。尽管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是工作几年来部门之间或者同事之间互相扯皮的事情并不少见，根源大多是责任的问题，评比的问题，奖金的问题，升职的问题等等。更加让人费解的现象是，有的人明知道能够通过技术技能的提升增加自己的收入和岗位晋升的机会，但是却不去积极的学习提高，而是表现出一种自暴自弃、不求上进、投机钻营的态度，甚至是还会想方设法阻止别人的提高。还有的人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安于现状的态度，做事只求完成，不求做好。当这些人涉及到个人利益的时候，就会采取一些不正当的手段。
“不至于？你想的太简单了，就好比是在路上开车，你自己遵守交规就能确保不发生事故了吗？”沈雪总觉得徐正永是一个思想简单的理想主义者，担心他这样的想法会在工作中与人相处的时候吃亏。
“路上那么多车，但是发生事故的终究是少数，每个人都会尽力的往好做。”
“这只是打个比方，开车的时候发生事故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每个人都会尽力的往好做，假如发生事故能对某些人有利，你觉得他们不会故意制造交通事故吗？就像是公司里，有些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损害别人一样。所以，真的不能光想着同情别人，有些时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哈哈，看你想到哪去了。我们公司的情况你也知道，哪有谁会故意的害我啊。”徐正永笑着安慰沈雪，他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转而问到：“你认为出现这样的情况，算是个别现象呢？还是属于集体现象？”
沈雪想了一下，回答说：“我感觉这并不是个别现象，因为在哪个公司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如果真要是个别情况的话，一旦出现都会让别人难以理解，但实际上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能够理解这样的行为，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认可。不过要说是集体现象的话，我还真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群体发生的集体现象。”
“对，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群体，并不专属于我们公司的那些工人，也并不属于我们这些北漂，跟学历也没关系。”
“当然是跟学历也没有关系了，你没听过有一类犯罪就叫做高学历犯罪吗？”
“确实跟学历没关系，我感觉这就是人的本性。无论人类多么的自命不凡，终究只是一种自我驯化的动物，文明社会的公约虽然对本性产生了一些束缚作用，但是总有些人会把一些文明以外的东西暴露出来。暴露什么，在什么情况下暴露，这和教化的程度有关系，也和外界的诱惑因素有关系，也和自身所处的环境有关。比如有的人，有钱有权后常常做出一些有违人性的行为，这是动物本性的暴露，也是没有教化好的体现。”
“所以，你教的那些学生，或者你们公司那些不求上进的工人，UU看书 www.ｕukanshu.com他们缺少的并不是技术能力提升的机会，而是价值观念和追求目标的改变。”
“说到那些学生，我还真是觉得现在的大学教育中少了点什么。不只是我所接触的这个职业学校，其实也包括之前上学时候的本科和研究生学校，感觉所谓的工科，真的就是只学习技术，缺乏那种基本的人文方面的教育。”
“确实是这样，不光是你们工科，我们的文科类都是如此，即使是社会学，哲学这类的专业，学习和研究的出发点会是为了社会发展吗？或者说是思考人类的终极问题吗？也不是。大多学生去学只是为了个人的前途，能发什么样的文章，评什么职称，获什么奖，当什么官，这些是一切出发点。虽然并不提倡所有人都去关心人类的命运，张嘴就是人类终极问题，也要有更多的人去关心粮食和蔬菜。无论你关心关注或者说从事什么行业职业，都要不断修养自己的身心，让自己成为一个完备的人。其实，在我们的传统文化当中，还是格外注重物质和精神的双方面建设的，比如常说的成语安居乐业、安身立命，都包含着双重的追求。”
“这能不能看作是教育和文化的剥离啊？”
“嗯，你说的还真是挺恰当。本来教育的目标是让大家能够认可共同的价值观，但现在似乎只注重生存的技能，忽略了生活的意义。人文教育，往小里说就是关注个人内心的追求，往大里说，是对人类的共同命运或者价值观的关注。”
两个人一直这样聊到很晚。
这样深入的交流，对两个人来说是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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