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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青分楚豫,气压嵩衡。她坐落在江淮之间,连绵数千里,纵横鄂豫皖,她叫大别山。她是长江、淮河的分水岭,是亚热带与暖温带的分界线。重峦叠嶂,天山共色、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大别山以她的雄奇秀美孕育了鱼米之乡。

清秀的吴河镇依偎在大别山旁,远远看去,吴河宛如一条轻灵的飘带,在千里绵延的大别山畔穿越、回荡。河水静静地流啊流,奏着美妙的音符,拨动着心弦儿,在人们心中激荡起一阵阵涟漪。

春山集团董事长庄春山,站在位于吴河镇的集团公司八层办公楼上,出神地眺望不远处的吴河。吴河如一条银练向东蜿蜒,渐渐消失在烟云朦胧中,与天际融为一体。悠然的河水、淡绿的水色、如绸缎般的波纹,他太熟悉了,仿佛听到了水的心跳声,还有水喃喃自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水当然不会说话,这是庄春山的心语。

他深情凝望吴河之畔的吴河高中,八层教学大楼那样挺拔伟岸,那是吴河高中的标志性建筑。青年教师公寓掩映在丛丛绿树中,白墙红顶,漂亮养眼。岁月如水,往事如烟,抚今追昔,他百感交集。“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弹指一挥间,他离开吴河高中已有十几年了,“吴高”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人生也发生了显著的变迁。

人到中年,他想起了在自己人生历程中留下重要烙印的三个女人——燕麦、蔚蓝、珍妮。初恋的燕麦像燕子一样飞走了,拣尽寒枝不肯栖,只选茂树来歌唱,给他留下一段心灵的创伤,许久才痊愈。深爱的蔚蓝别抱琵琶,另择高枝,却不幸飞向了天国,给他留下一段绵绵无尽的感伤。只有曾是他学生的珍妮,无意插柳柳成荫,成了他的人生伴侣。珍妮不离不弃,以女性的柔情给予了他前进的助力。他们相濡以沫,阅尽沧桑,终于成就了今日的成就。

如果有人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他脱口而出——绝不轻言放弃。然而他也会结合自己的经历说:物质匮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缺钙。白手起家的人如果失掉了坚强,真的就一无所有了。如果有人再问他,他的座右铭是什么?他会说: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随着这句话,他的思绪穿越时空隧道,回溯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天。

彼时二十一岁的庄春山以优异的成绩从泉河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怀揣着毕业证书回到了家乡山州——一座风景秀丽的城市。他被山州市民权区教育局分配到了吴河高中,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去学校报到那天,脚一踏上吴河镇这片土地,他的心中便涌动着热血与梦想。这个被大别山揽在怀中的小镇,庄春山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它的轮廓。镇的东边是京南高速,系连接BJ和南方大都市的交通命脉;南边是九里岗山,那是吴河镇境内海拔最高的山,奇峰妙壁,直插云霄。西边是京广铁路,每天火车的轰鸣是小镇必不可少的伴奏;北边是日夜不息的吴河。在山川之间是开阔的农田,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天播种,夏收麦子,秋收水稻,冬稍闲一些。日子舒适而惬意。这是一幅北国江南的山水画卷,像油画,又像水墨丹青,更如一首意境美妙的诗,演绎着中国乡村的美。

同三年前他去上大学时相比,小镇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吴河镇盛产茶叶,虽然不是山州毛尖的主产地,但出产的却是名副其实的山州茶。为了销售这些茶叶,吴河镇党委政府系统思考、统筹规划,在镇的南边新开发了茶叶市场。市场为清一色的建筑风格,外贴白色瓷砖的小洋楼,一层为门面房,二层为住宅。两纵两横的“井”字形茶叶文化街,约有几百米长,分布着众多的茶楼、茶店和冷库,给小镇带来了商机,也呈现着吴河镇地域文化的特色。

庄春山穿过茶叶市场,向南走约一华里,经过一个小山坳口,他看到了小镇的最高学府——吴河高中。这是一所农村高中,二十四个教学班,除了普通班,还有培养体育、音乐、美术类学生的特长班。师生千余人。教室是两栋老式红砖教学楼,据说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当年的老校长带领师生,自力更生盖起的两层平房。后来生源增多了,学校又在平房上加盖一层,增加了八个教室,缓解了燃眉之急。教学楼赤裸的斑驳的红砖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那风化的墙角好似在证明岁月的无情。教学楼东头的三(2)班教室门边,赫然钉着“杨成兴班”的牌子。牌子红底黄字,格外醒目,似乎是血染的风采。杨成兴是战斗英雄,他是从这个教室走出去的八一届学生。当年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他怀着保卫祖国的崇高理想应征入伍,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在一次激烈的反击战斗中,他不幸牺牲,长眠于老山。英雄杨成兴成为吴河高中的骄傲,他的精神和事迹一代代传承、接续,成为激励“吴高”人“笃学报国”的精神财富。教室外面的墙壁上贴着伟大人物的标牌画像,有司马迁、张衡、祖冲之、牛顿等,其人其语,成为鼓舞“吴高”人立志成才、报效国家的精神楷模。

吴河高中离庄春山的老家柳沙河村并不远,从这里向东步行十五公里的土路即到他家。可是他的高中生活并不是在这所学校度过的,他的母校是山州一高。赶巧的是,这次同他一起分到吴河高中的一个名叫申阳的大学生,还是他山州一高同届不同班的同学。两人被“吴高”总务处安排在同一间宿舍住宿,感情自然增进了一层。他俩住在那栋老式小楼的一楼,小楼有两层,外观看上去灰不溜秋,很不起眼。楼前是一条黄土路,一头连着山里的柳沙河村,一头连接着街道。一过汽车,尘土飞扬,那尘土从门缝儿漫进屋,开始在屋内乱舞,阳光透过窗户跷进来,悬着的灰尘显了原形。地上、床上都是灰尘。不仅如此,宿舍隔壁是学校公共澡堂,当“哗哗哗”的洗澡水倾泄到地面时,那冒着肥皂泡的水就从墙根浸过来,在庄春山住室里肆意“汪洋”。他和申阳的拖鞋经常荡起了小船。小船儿悠悠,以致于他们起床时找不到鞋子。

语文组有十二位老师,老中青相结合,清一色的男人。教学之余相互间常开一些灰色的玩笑,不用顾忌,因为没有女同志。语文组的桌子拼成了六对,两两相对,桌子统一为淡蓝色,年代久了,漆皮磨掉了,露出了里面的原木,桌上摞着厚厚的作业本。门后是脸盆架,架上坐着一个浅黄色烙着红色牡丹花的瓷盆,盆里的水和着粉笔灰,变成了粉浆。与桌子配套的是淡蓝色的大木椅,镂空的背牚子,有的断了几根。地上灰黑的水泥地,斑驳坑洼。两面墙相对的窗户里透进些光芒,白色的墙壁上贴着红色的标语:“给学生一个机会他会还你一个奇迹”、“以人为本以德育人”。

自从庄春山加入语文组后,打扫卫生的事他就一个人承包了,办公室的面积不大,地上扫一扫,桌子抹一抹,到开水房打瓶水,就完事了。庄春山跟一位老教师当徒弟,老教师五十八岁了,个子不高,头的四圈有毛,顶上光秃。眉毛很粗,眼睛不大。扁平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瘦长的脸庞上不均匀地分布着老年斑。他患有糖尿病,依然承担着两个班的教学任务。在课堂上,老教师除了给学生灌输知识,还经常开展思想教育:“同学们,学生的天职就是学习,穿皮鞋还是穿草鞋,就看学习的好坏。家里考出一个大学生有可能致富一家人。”两个班一百多名学生的授课,使得他有些力不从心,他非常希望庄春山尽快进入角色,接过他的担子,为他分忧。老教师除了悉心向庄春山传授教学经验外,还传授心经:判断一个老师是不是好老师就以学生的考试分数来衡量,学生考试分数高,证明你教的好,否则就是教学能力差。考好了奖金多,考差了奖金少。不用老教师传授这些宝典,庄春山心里亦清楚,自己就是这种模式培养出来的“机器人”。自己上学那时候,老师对学习好的学生偏袒、宠爱;对成绩不好的学生视为拖累班级后腿、影响其升学指标的“累赘”,懒得过问,甚或巴不得他们自动退学。老教师叮嘱道:“要记住‘分’,就是学生的前程,就是家长的希望,就是学校的利益,就是教师的价值。”不知咋的,庄春山知道老教师说的是事实,当下流行的说法是“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老师的法宝。”但是他心里莫明地生出了一股悲哀,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是培养考高分的“机器”吗?不,教育首先是育人,回归“德、智、体、美、劳”的本真,应该为国家培养合格的社会公民,而不是学校和教师的利益大饼。老教师摇了摇头,说:“小庄,你有点书生气。你不明白思想和实际不一样;口号和执行也不一样。”庄春山不想和老教师争辩,老教师毕竟是他的师傅,他的思绪无限地延伸,他在想:自己赶上了国家包分配大学毕业生工作的末班车,而自己要好的两个高中同学——钱广源还在读大四,但是钱广源多次表示分配不到乡财政所,就自谋职业;邱富升高中未上完即被学校开除,也在自谋职业。他俩今后的人生会是怎样呢?只有天知道。

庄春山坐在老教师对面办公,他发现老教师有个特点:每逢喝茶,先在茶杯里放一撮山州毛尖,用滚水冲泡,当热气升腾时,他便把两只眼睛凑到茶杯前,轮换着熏眼睛。他说,茶里的咖啡碱、维生素在水蒸气的传导下,对眼球壁中的脉络膜、睫状体有按摩作用,还会刺激大脑皮层的视觉中枢,达到明目功效。对于他的说法,同事们不置可否,整个教研组也只有他这样做。

根据教研组的安排,庄春山跟着这位老教师听课,他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老教师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对于同是本地的学生来说,并不影响知识的传授。学校围墙外是水田,春耕夏收,农民的呵牛声、水牛踏水的声音,与老教师的讲课声混在一起,汇成了一种交响乐。这种交响乐时常被疾驶而过的火车的轰鸣声和“咔嚓咔嚓”声所淹没。大家对这种声音都习以为常了,也习惯于闹中取静。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心静,只有心灵的“静”才是真正的“静”,也是静的最高境界。

当老教师把庄春山带到讲台上与学生正式见面时,这意味着他满师了。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庄春山的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尽管在泉河师范学院的实习课上他侃侃而谈,受到了当时教授《教学法》的中文系书记表扬,可是当他真正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娃们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时,他的心里还是敲起了小鼓。但是他暗暗告诫自己:庄春山,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你的风格,一定要自信。

“同学们,这位是庄春山老师,庄老师是泉河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 www.uukanshu.com中文底蕴深厚,以后他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了”。

“哗哗”掌声漫起来,充满着整个教室,也把庄春山从惊惶中拉回来。他的脸“腾”地红了,好大一会儿不知说什么好。

“同学们,我比大家虚长了几岁,就妄称你们的哥哥吧,今后我们就朝夕相处,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庄春山深鞠了一躬,“啪啪”的掌声再次淹没了他的声音。他站在讲台上,腿有些僵,眼神有些直,不敢与下面学生亮晶晶的眼睛对视。他看着教室后墙上的黑板报,扫视教室两边墙壁上的标语:“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的心中便升腾起了神圣的使命,角色不同了,自个儿由学生变成了教师。

学生眼中的庄春山,一米七八的个头,皮肤白皙,国字脸,天庭饱满,眉毛浓黑,戴一副近视眼镜,鼻梁挺直,牙齿整齐洁白,方下巴,脖子较长。身穿深蓝色西服,系一条蓝条领带,脚蹬一双黑色皮鞋,左手戴着一块国产深蓝色天王手表。他文质彬彬,声音富有磁性,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吸引人的气质,很有点像电视上某个男星。老教师走了,把讲台交给了庄春山。庄春山想起了一位哲人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学生在课堂上,把你当老师,你是真正的老师;如果学生在课下把你当老师,那便是距离。他在与学生的相互介绍中打成一片。

“俺叫刘拴住,拴牛的拴,留住的住”,“哈哈”班里响起了一阵哄堂笑声,刘拴住的脸“腾”地成了一块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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