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阅读网【www.dfmsc.com】第一时间更新《白泽猎梦图》最新章节。
穷桑城云淡星稀，一轮红日西沉，洒下浅浅一层橘霜，将酉时的都城穷桑笼罩。
时近夏日，风还是暖烘烘的，可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频繁出没的妖灵使得百姓最密集的都城都生出阴寒之气。此时的赤羽宫已亮着烛火，颛顼帝和主政大臣们即将就“谁来除妖”一事展开最后的一轮商榷。
依循惯例，若有重大事宜需要在殿宇之上问计百官公开问谏之时，本朝的百官之首大冢宰廖稷，会先私下与颛顼帝于寝宫内打个照面，说道一些首席辅政大臣“分内”的叮嘱。
“主君您年纪尚轻，难辨那些大臣们言语下暗藏的刀锋利剑，无论他们作何争论都由我来抵挡辩驳就是，身为人君“听”字当先，切莫提前透露了自己的主张反被人利用。”
“是，师父……可是，这次议事仍是一字不说吗？”
“陛下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吗，可说来给臣听听，我们提前商榷计议是好。”
“没事……没有什么主意，只是觉得总是一言不发不像是一个称职的君主，更像是……一个摆设。”
“若是心中没有对于事情的见解，只是想开口吐几个浅显的字出来，恐怕只会让愚蠢欲盖弥彰，而缄默却仍能留有威严。有时缄默胜过千言，这个道理希望主君能明白。”
“好，准备上朝吧。”
执政三年以来，颛顼帝已经听过了千万个为君之道，这些箴言像无形的丝网一样将他的思绪行动死死缠住，生怕失言失行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位有失体面甚至是蠢笨的主君。今日大冢宰的“缄默”一课，让他在上朝前便又做好了当一天摆设的觉悟。
横在他与台下跪坐着的两列大臣们之间，立于阶台之上的那个华发潇潇却气宇轩昂的花甲老人，正是此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冢宰廖稷。
廖冢宰以极缓的速度踱步，不紧不慢地吐出洪钟般的声响，拉开了此次朝会的序幕：“自去年妖魔作乱以来，民生凋敝百废不兴，现在四方之国的纳贡、百姓的税银竟然都跑去了妖魔的钱袋子里，而国库却空虚殆尽。若再听任妖魔横行下去，恐怕百官明年就会俸停禄断，到时候这朝堂也就是一个空架子了。国虚力弱之时，便是纷争四起战火连绵之日，介时定将天下涂炭难有宁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定出一个法子，少讲抱怨，多谈主意。”廖稷扫视朝堂，将目光定在了跪坐在殿宇右首的大臣黎恢身上：“黎恢，就由你先开始吧。”
朝堂中共有天、地、春、夏、秋、冬六大官部。
大冢宰廖稷为百官之首亦是天官之首，统领百官，也同时兼管着赤羽宫中的一切皇家事宜。而他刚刚所指的黎恢则是地官之首，地方的政教、赋税、农业、市场皆在其辖管的范畴中。剩下的春、夏、秋、冬四个官部虽无明令归属，却分别归附听命于天地两个官部。
不同于廖稷的深邃老成，黎恢虽正值壮年又身居高位，不仅不着一丝迂腐之气，反倒透出与他的身份极不相匹的清颖与柔逸。而他身上仿佛束的不是绣着赤色鹭鸟的玄色朝服，而是飘飘然的道服。
黎恢闻声起身向颛顼、廖稷行了拜礼后，方才放言：“除妖是天下共识更是朝中群臣所期待的，由谁去担这份差事已经争论数月了，还请主君与廖大人今日能做一个决断，确实不能再迟疑不决了。”
“依黎司徒所言，倒是主君与我不作为才导致如今的局面了？”
“黎恢岂敢有此意？当下正是需要大家同舟共济之时，有何决断冢宰吩咐便是，谁敢有不服？”
“不是我吩咐什么，而是主君吩咐什么。不过黎司徒既然说有何决断吩咐便是，那么……姬无，”廖稷将目光停驻在黎恢身后跪坐着的大臣身上，说道：“那就由你春官府来掌此事如何？春官府是朝堂中唯一可通天地鬼神之部，掌祭祀星历又通卜筮，想必定能借天地鬼神之力化此危急。”
春官之首姬无听后直接拖着膝盖跪行了几步来到朝堂正中，什么话都没说便先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身子声音微颤地说道：“主君！廖大人！春官府虽通天神地祇、人鬼之礼，但府中之人大都只是祭祀占卜之才，手中拿的向来都是些瓶罐礼器龟壳之物，用这些恐怕降不了妖……还有那些主吹拉弹唱的瞎眼乐师，他们是走路都需要人搀着的！府中力气最大的，也就属扛猪、牛、羊牲的小隶了，可他们平日里都是使蛮力的，靠这个实在是难当除妖大任呐，还望皇上、廖大人三思！”
殿中姬无的声音刚落，便响起了一声浑厚的、不懈桀骜的闷哼声，廖稷朝着黎恢一侧、位于春官府长首姬无身后之位的大臣望去。那人虽是双膝着地跪坐着，身形却似乎没有低矮半分，一双凌厉的倒八眉悬于炯目之上，只沉默着就能让人察觉出肃萧的杀气。若不是廖稷，朝堂中恐难有人能接得住这样的挑衅。
这人便是秋官府长首，主掌一国刑狱诉讼的风兮大人。
“风兮，你有何谏言呢？说来无妨。”廖稷平稳如常向风兮问话。
“我实在是看不惯这样欺负人的，除妖这事儿怎么算都算不到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春官头上。若不是如今倡贼四起狱讼不绝，成天有审不完的案子抓不完的流寇，我秋官府定接了这份差事去手撕了那些小妖！倒是廖冢宰您，明明执掌聚集着天下精兵利器的夏官府，却将捍国卫民的差事推却到孱弱文人身上，实在是让人不齿！”
风兮又将挑衅的目光转向跪坐在自己对面，位于殿宇左首的夏官府长首昌月身上。他抬手指向昌月，张口便大骂起来：“昌月大人，自妖祸兴起，朝中便在商讨除妖一事，而你却和夏官府精锐称病赋闲在家，数日不上朝，可真是会挑时候呐！怕不是您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娇娘相伴的日子，把沙场上的荣光都忘干净了吧！如今你可还扛得起枪戟拎得动弯刀吗，依我看——还不如捏起绣花针躲在闺房中绣绣花得了！”风兮仰天大笑起来。
此时，昌月的脸上仍是平静，他微微侧过脸与廖稷的眼神一碰，在廖稷的一个不起眼的点头后，他不言一语开始轻解自己的朝服衣衫。
朝堂上的众人见状都生出疑惑，连一直面无表情安心扮作人形摆件的颛顼都往前挪了挪屁股，瞪大眼睛朝昌月望去。须臾间，昌月便将上身脱的精光，可裸露的肌肤之上呈现出的光景，却让在座的众人瞠目结舌。
“这……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面露讥讽放出狂言的风兮，见到昌月身上的伤疤后不觉心头一颤，额头刹那间冒出一层薄汗。主刑狱的风兮本也是上过战场的将领，那些伤口仅瞧一眼，便足以让风兮的耳边回响起烈马呼啸将士哀嚎的悲切之声，回想起筋骨被铜箭穿透、皮肤被锋刃刺破的钻心之痛。
昌月的情绪像是被身上蜿蜒着的数条疤痕吞噬了一般，任何羞辱都不能激起他内心丝毫的涟漪，或者说这些涟漪早已被淹没沉溺、吞没在了更深邃宽广的痛苦深海中。
解开衣衫后昌月停顿了片刻，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言说起这些伤痕的由来：“身为夏官府长首，昌月不敢忘记职责所在。妖祸发生之后，便及早划出几个精锐小队准备派往全国各处去除妖，临行前与廖冢宰商议后才决定把事情瞒下来。”
风兮：“瞒？有什么好瞒的！这是去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又不是去做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儿，有什么好瞒的！”
廖稷：“当时妖乱盛起民心不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无不狼心涌动觊觎我中原疆土。风兮将军乃是军中柱石统领国中精锐，降妖之事若是初战告捷还好，若是败了、甚至……若是惨败，民心动摇不说，疆线也必定也会燃起战事，介时内忧外患一同发作恐再难稳住局面。所以，我才让风兮将军与几位武力高深的亲信乔装成任侠，挑了一处偏僻野肆之地去探了探那些妖怪的本事。”
风兮：“结果……却是被打成这般模样吗？”
昌月凝神不语，却默认了风兮的推测。
风兮：“连昌月将军都……昌月将军，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啊？”
昌月：“移形幻影，削铁如泥。自交手至倒地，我甚至没有看清楚妖怪的模样，若不是被廖冢宰派去随行的猎鹰护住，恐难逃死劫。”
风兮：“这……”
众人皆露出惊惶之色。
地官长首黎恢行至昌月面前俯身一拜：“昌月将军，朝中数月间对您的无端揣测实有不恭，包括我在内都一度以为您惜命怯战，现在黎恢给您赔罪，还望您保重身体早日康复。”说完，黎恢又朝殿宇之上的廖稷一拜：“廖稷大人，我等目光浅薄不知您的深谋远虑，近来多有冒犯得罪，也请您不要介怀。”
廖稷：“区区小事，何足挂于胸怀。”
黎恢：“只是如今连朝中武力最精、兵器最利的夏官府都对妖祸束手无策，不知廖冢宰可还有什么良策高见吗？”
“难道……难不成解这困局的关键是在……”此时，掌刑狱诉讼的风兮双目瞪得溜圆，不自觉地跟着推敲猜测起来，“在……平日里只顾埋头砌墙、削木造轮儿的冬官府长首桥大人身上吗？”
众人皆向位于殿宇左侧，位于昌月将军右手边的一位身形娇小、白须垂胸、两撇眼睛细窄却透出灼灼精光的冬官府长首桥物望去。
桥物丝毫不掩对风兮刚才那番话的鄙夷之情，嗤鼻道：“风兮大人，我冬官府行的是手执量尺生万物，播谷撒稻养万民，营殿建宇富邦国，削铁铸剑护江河之事，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砌墙造轮儿打铁的营生，话说不好可以不说，缺您几句话万物都照转不误。”
风兮：“你这小老头儿怎的如此狭隘！我不过是顺着黎恢大人的话做一番推测罢了，并无意冒犯轻视于你，可你……罢了罢了，这都怪桥大人手里的锥斧不能将您自己的心胸凿的更宽阔一些，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桥物：“风兮大人所言极是，我手中的锥斧虽凿不宽自己的心胸，可我手中的铜针锦线却能将您的嘴缝上，这样那锥斧自然也就不必再用。”
风兮：“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惹的朝上的几位官府长首与随侍的小隶们都不禁放声一笑。就在此时，殿宇外一声鹰鹫的长鸣传来，众人皆向殿外望去。
东方阅读网【www.dfmsc.com】第一时间更新《白泽猎梦图》最新章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