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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颛顼支支吾吾，脸上瞬时热辣滚烫透出红氲，卓落心中有了答案。
卓落：“后来那牛被宰了吗？”
颛顼：“没……没有。”
卓落：“那您事后是如何处置它的。”
颛顼：“没有处置，仍由春官府养在扶瑶苑……”
卓落：“为何不杀了它？”
颛顼：“杀了它又有何用，言既出，果已生，杀了它无非只能解一时的怨愤罢了。更何况……这应是天降不详，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因我无能……”
自那次春祭大典之后，此事便成了朝堂上下避谈的禁忌，除了廖稷事后有安抚几句之外，再无任何人与颛顼聊及此事。颛顼明白大臣们的缄默无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体面，可别人越是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他便越觉得天下人都是那样想他——无能懦弱德不配位。
这是颛顼第一次没有顾忌地聊到此事，或者说因为卓落提的太过突然，又句句追着问下来让他无法躲闪。意外的是，这种坦率的冒犯竟让颛顼心中松快了些，有时候冒犯确实比恭敬更能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卓落：“可以挑个日子带我去看看那牛。”
颛顼：“看它做什么？”
卓落：“看看那牛是不是被妖魔所附。”
颛顼：“廖冢宰曾让春官府的姬无大人卜筮过……那牛并无反常。”
卓落：“若不是被身外的恶灵所附……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颛顼：“什么可能？”
卓落：“这世上有一种妖魔，它对旁人没有什么危害，对自己也并无身体发肤上的损伤，可它却会随着时间流逝日渐丰满壮硕，直到有一日长成无形无实的巨兽……”
颛顼：“既对人没有身体发肤上的损伤，那这妖魔又是如何作恶的呢？”
卓落：“它不直接损人毫发却能击溃一个人的心神，起初，它只会让一个人不思茶饭，不思梦寐，待到那人身疲神劳之时便会趁虚潜入梦境，从此梦境便会成为它的栖息之所。”
颛顼：“那……何人会被此妖魔所附呢？”
卓落：“它并非是什么身外之物，而是本就由己而出……这便是心魔。”
颛顼：“心魔……？”
“嗯……”卓落正准备接着说下去，可他突然警觉地止住了声音，“他们来了。”
颛顼：“谁来了？”
颛顼扭头望向殿外，殿外空无一人。
卓落：“听脚步声，应该是都来了。”
颛顼：“都……”
颛顼再次扭头向殿外一望，只见由重九领路，廖稷与石松跟在身后朝殿中走来。
颛顼：“这你都能听得到！”
卓落：“若是这样响都听不到，我早被野兽吃了千万次了。”
颛顼讶异钦佩地望着卓落，暗自想道：“他虽然举止怪诞洒脱了一些，可身上的本领应当也是泼天大的……而且，刚刚他居然敢直言春祭大典那天的事，而我却一点都不生气……”颛顼突然回过神，连忙拉着卓落站起来并慌张地说道：“快快起来，要是让廖冢宰看到我坐在门槛上，定是又要生气了！”
卓落笑着问道：“你为何这样怕他？”
颛顼：“不……不是怕，是敬重。”
颛顼将卓落拉至殿内，自己整理了一番衣襟后坐回到案桌后，卓落则站在案桌前等待着重九一行人进来。片刻后，重九、廖稷、石松纷纷踏进殿内，几人行过臣礼后由石松赐了座，彼此寒暄几句后才由廖冢宰起头聊起正事。
“皇上，这位就是臣提起的那位，”廖稷伸手指向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脸的石松，“一浊，嫫母领第一代方相氏战死于不周山后，方相氏府上仅剩的最后一位狂夫。一年前妖祸发生后，他让呜呼捎信给臣臣才知道他还在世上，他还说知道方相氏后人的下落，所以臣就派呜呼出宫去寻人了……”
颛顼：“既然廖冢宰一早便知一浊之事，为何当时不带他来见我？”
廖稷：“臣，也是今日才见得一浊真容。”
石松一直低着头，不曾说话。
颛顼：“师父也是今日才……？”
廖稷：“是，臣收到呜呼的传信后，本想邀一浊来宫中小坐商讨降妖大事，可呜呼说一浊暂且不便露身，我也就没有再坚持。这几月来，我们一直都靠呜呼传信交往。包括《白泽猎梦图》的事，臣也是在当日上朝前几个时辰才得知。直到臣见到呜呼领着卓落现身，才敢肯定他所说并非虚言。”
颛顼：“一浊，你是有什么顾虑吗，为何言行总有所保留？”
石松：“回皇上，臣实在不敢欺瞒您与廖冢宰，只是……这件事兹事体大，臣不得不小心行事。当年臣本想与廖冢宰辞行，去给嫫母和方相氏们守墓，没想到连同臣在内的所有方相氏的私邸都遭到了屠杀追劫，而方相氏的后人们从那之后也都逃亡天涯、四处凋零……”
颛顼：“是谁干的？”
在场之人无不向廖稷投去微妙的审视，廖稷的脸登时浮出尬意，他知道，“一浊”久久不肯露面定然是在提防着自己，尤其“一浊”刚刚的表述，仿佛是在说那件事是因为“一浊”向自己递了辞呈才会发生。此时，廖稷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开口辩驳什么。
石松：“臣……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所以才不敢轻易露面，言行上也才会时刻有所保留。”
颛顼沉吟一声没再接话，他向廖稷望去，想听廖稷会如何回话。
廖稷的情绪似已平稳下来，他清清嗓子，开口说道：“当年大战之时，臣亲掌大冢宰一职不过数十日，朝中事务尚且需要梳理，历法、礼制也都是由臣牵头在日夜批审修撰，所忙之事实在太多。臣确实记得，当年有人递上过辞呈说是要去守墓，只是还没来得及批阅答复，方相氏府就遭到了血洗，这件事也就搁置下去了。若不是呜呼亲自来传一浊的消息，臣也不敢相信，方相氏府居然还有故人存活……不过此事确实兹事体大，臣觉得，就是千万分的小心都是不为过的。只要一浊确实是心向天下能解此时妖难，其余的一切都无关大碍。况且如今卓落已经被寻回，有他与一浊相伴，相信也没有什么人能够轻易再行加害之事了。”
石松：“多谢廖冢宰体谅！”
颛顼点点头，胸中始终提着的一口气缓缓沉下，心中暗暗想道：“虽然师父一向对我严苛了些，但涉及朝廷与天下之事，他是无不尽职尽责的……那样的事，师父定然不会做……”
颛顼：“那你这些年是一直住在宫中吗？朕记得姬无说，你在宫中一直做一些和打扫相关的杂事……”
石松：“回皇上，臣于昨日亥时进的宫，已经由呜呼大人安排住下了。当年臣在方相氏府中当差时，确实是做一些日常的琐碎杂事，只是被追杀逃出宫去后便没有再回来过……应是臣身卑位低，实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年岁一久廖大人也就忘却了吧，所以只留了一些残余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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