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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垂虹迎菀柳,行客不知路悠悠;多少风帆江晚尽,明日烟波又从头。

且说成都王北渡黄河,逃奔朝歌,收拢旧部将士,聚集了几百人,欲寻故将公师藩,不想途中被顿丘太守冯嵩抓住,押送至邺城,交于范阳王处置。范阳王见成都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由心生怜悯,自思:“皇亲贵胄,何至于此。”轻叹一声,问道:“侄儿如何这般模样?”成都王泣道:“世事如此,无可奈何。”范阳王又叹:“自家侄儿,我不欲害你,你暂且居于邺都,不得乱走半步。”遂令部将田徽送成都王往华容宫,精心伺候,好生看守。

成都王居华容宫一月有余,范阳王果不食言,好吃好喝相待,只是不得出宫。行走虽无自由,成都王却也乐得逍遥,心道:“如此这般,能保得一命,已是不幸之大幸,有范阳王在,我亦无忧也。”本以为日子安好,就此而过,也盼着时来运转,他日翻身,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范阳王突然暴病,医治无效,不日而薨。恰东海王使者又至邺城,将东海王书信交于长史刘舆。刘舆拆信来看,少时交还使者,说道:“太傅之意,我已明白,你且回禀太傅,刘舆定不负相托。”使者离去,刘舆令田徽前来,问道:“范阳王薨逝,成都王可知晓?”田徽回道:“遵长史之命,未将范阳王死讯告之。”刘舆颌首说道:“成都王久居邺都,深得人心,范阳王若在尚可,范阳王若不在,终为后患。田徽且听令,今夜子时,可择一亲信,扮作台使,由你带入,宣天子诏书,赐死成都王。”田徽领命而去。

深夜子时,华容宫中,成都王心有忐忑,不得入眠,于是起身至院中,独自度步,抬首见明月当空,繁星点点,云霭飘浮,万籁俱寂,不觉感慨,且生惆怅,既有憋闷,又有豁朗,于是盘膝树下,长吐一气,赋词一首:

风尘洗残身。天下无客。一分月照不归人。小庭深深问国事,鸮语莺歌。

枝头数梅红。三春清浓。草木荣枯自有时。回首锦绣长乐处,应是邺都。

词作刚成,忽闻田徽到来,又唤了成都王二子,取天子诏书,由台使宣读。成都王闻诏,似有所知,却面色不改,只是问道:“听说范阳王薨逝,将军知道否?”田徽答道:“不知。”成都王又问:“将军今年贵庚几何?”田徽回道:“今年五十。”成都王再问:“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将军可知天命否?”田徽说道:“不知。”成都王笑道:“我死之后,天下会不会安宁?”田徽思忖片刻,答道:“天下不会安宁。”成都王一拂衣袖,说道:“我自被王浚放逐以来,至今已经三年,终日疲于奔命,身体手足,甚少洗沐。今日将死,欲以清白之身而行。请将军取来几斗热水,可否?”二子在旁,似有所悟,于是号哭不已。成都王令二子返入舍房。田徽取来热水,成都王即行沐洗。约有半个时辰,成都王出来,散开头发,面朝东方卧下,闭了双目,一脸平静。田徽令台使取了白绫,上前将成都王缢死,年仅二十八岁。有诗为叹:

生来晋家子,中原乱王侯;

画堂一夜梦,横带入沉舟。

江山付谁手,莫问少年头;

登极复足下,散发面朝东。

成都王身死,二子一同被害。三日之后,死讯方才传出,邺中举城哀悼,家家挂白绫,点香炉,焚黄纸,如此三日,以慰天灵。刘舆即杀成都王,又令四处搜捕余党,成都王部众闻讯,一一逃散,只有卢志未走,前去收了成都王尸身,含泪殡葬。刘舆令人拿了卢志,送往洛阳定罪。东海王见卢志如此忠信,倒是十分欣赏,不忍加害,对朝臣道:“忠贞之士,不过子道也,天下当以为效。”于是召卢志为军谘祭酒。

河间王、成都王相继而亡,天下宗亲,只东海王独大。待到腊残春至,东海王陈请,怀帝御殿受朝,改元永嘉,颁诏大赦,除三族刑,又追复废太后杨氏尊号,依礼改葬,谥为武悼。怀帝年二十四,尚无子嗣,东海王因清河王司马覃未绝众望,于是倡议建立储君,即以清河王弟司马诠为太子。司马诠曾受封豫章王,年纪尚小,怀帝心有不满,然慑于东海王威权,不得不勉从,心下也是怏怏,于是暗用心思,听政东堂,每日朝见百官,留意政务,勤咨不倦,欲亲揽万机,免得军国大权落于东海王之手。东海王乃狡诈之人,自然看在眼中,于是请愿就藩,带百官至许昌,凡朝廷之事,需往许昌定夺,又将所有洛阳武官,全部罢免,以绝后患。

此一来,举城震动,怨言纷纷。其中一人,名曰朱诞,位列左积弩将军,也在罢免之列,一夜无权,故心怀怨恨,悄悄出城,自思:“乾坤失位,王侯擅权,天下纷乱,晋室败亡之象,不可逆也。将沉之舟,何必久留,我观刘元海雄图内卷,当世人杰,昔日居洛阳之时,尚有些故交,可投他处,也得个富贵。”思忖至此,快马加鞭,竟投奔刘渊去了。

刘渊闻朱诞前来,忙迎入内,说道:“兄不在朝中任事,何故到我这里。”朱诞回道:“今四海生变,八王乱政,晋室不堪,腐朽至极,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汉王仪容机鉴,文武全才,乃当世英雄。我甚是钦慕,特来相投。”刘渊闻言大喜,说道:“我欲揽天下英才,兄此来可为天下表率,实乃大汉之幸也。”又问:“朝堂之事如何?”朱诞回道:“天子莫名暴毙,朝臣议论纷纷,十之八九,乃东海王所为。如今成都王、河间王皆死,东海王立新帝,录百事,独揽大权,为所欲为,人神共愤,天下共讨。”刘渊闻言叹道:“豆釜相煎,骨肉相残,祸不远矣。”

正说话间,白眉儿进殿,禀道:“有晋将王弥、刘灵来投。”刘渊问朱诞:“此二人如何?”朱诞回道:“恭贺汉王,得一虎将也。尝闻王弥算无遗策,且臂力过人,骑射了得,有飞豹之称。曾攻掠泰山、鲁国、谯、梁、陈、汝南、颍川、襄城诸郡。又攻入许昌,聚数万之众,朝廷不能制也。若非冒进洛阳,为王衍所败,不得来此。刘灵亦为虎将也。”刘渊闻言喜道:“飞豹来投,使孤添一臂也。”于是遣侍中兼御史大夫至郊外相迎,待见过王弥,观相听音,言似狼嚎,目如豹眼,非常人可比,遂执手相道:“将军有不世之功,超时之德,孤得将军,本以为如得窦周公,今番相见,乃是孤错了,将军可谓孤之孔明、仲华也。”王弥回道:“汉王乃刘氏后裔,灭晋复汉,天之道也,臣定以命相趋,扶公大业。”刘渊一日得三将,心下甚慰,正要封赏,忽有报事官来报:“司马腾率军两万,犯我边境。”刘渊闻讯大怒,说道:“司马腾如此大胆,哪位将军与孤退敌。”王弥禀道:“我此番来,未立寸功,今恰借司马腾首级,为汉王献礼。”朱诞、刘灵亦道:“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刘渊大喜,遂命王弥为主将,朱诞、刘灵为副将,予五千人马,前往迎敌。

三将点齐兵马,出城而去,至大陵,恰遇司马腾。两军摆开阵势,司马腾斥道:“刘渊目无天子,拥众自称汉王,罪不容恕,你等皆为晋人,却卖国投敌,可恨至极,今遇天兵,还不下马受缚,若道半个不是,立为齑粉。”王弥怒道:“贤臣择主而仕,良禽择木而栖,晋室无道,天下尽反,岂在我等。汉王复汉灭晋,乃顺应天道,你莫自取祸端,为时晚矣。”司马腾大怒,说道:“哪位将军与我斩此狗头。”一人应声出列,原是大将聂玄,执环首铁刀,身高二丈,气势汹汹,往王弥杀来。王弥急用枪架住,大喝:“好大胆匹夫,你自取陷身之祸,莫怪我也。”聂玄不理,举刀又劈,王弥相还,二兽相交,刀枪并举,两家大战三十回合,王弥卖个破绽,闪身似坠马样。聂玄不知是计,打马上前,横刀一劈,未料王弥从马肚子处拿出一标,疾手掷来,躲闪不及,正中眉心,跌下马来,王弥上前复一枪,结果了性命。

司马腾见状,大吃一惊,命司马瑜、周良、石鲜三将拿敌。朱诞、刘灵怕王弥吃亏,也打马上前。三将对三将,王弥、刘灵乃是大盗,朱诞亦是不弱,司马瑜三人哪是敌手,十余个回合下来,已是力不能支。司马腾见三将势危,忙令鸣金收营,王弥大喝:“且随我破敌立功。”汉军闻言,士气大振,直冲腾营。司马腾吓得魂飞魄散,夺马便逃,腾军一败涂地。王弥乘胜而追,四战四捷,取了河东。

司马腾战败,不敢复战,于是书信,向东海王求救。东海王问群臣:“刘渊聚众作乱,王弥叛晋归汉,元迈不能敌也。现河东失陷,谁可前往拒敌。”群臣议论纷纷,少时一人出列,原是左长史刘舆,谏道:“臣弟刘琨,可以拒敌。”众臣附和,东海王闻言,连连点头,说道:“庆孙之言,甚合孤心,越石有纵横之才,由他领兵,孤无忧矣。”遂表司马腾为新蔡王,任车骑大将军,移镇邺城,命刘琨接替司马腾,入驻晋阳。司马腾接诏,长吁一气,如释重负,竟不等刘琨到来,弃了晋阳,越太行,东下井陉,遁入邺城。百姓竞相出走,一时并州大乱,境内遍地盗匪,路断人绝。

刘琨接了诏书,有左右劝道:“河东尽在刘渊之手,刘渊文武全长,妙绝于众,将军此去,恐两虎相争,与其不利。”刘琨回道:“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我练兵,今能报国杀敌,万死不辞。”遂赴任晋阳。至上党,不能前行。于是就地招募兵士,约有五百,转战向前,待入晋阳,却见城中府寺焚毁,邑野萧条,白骨横野,豺狼满道,一派凄惨。刘琨即令收葬枯骸,加固城墙,安抚居民,招徕远方,逃亡之人闻刘琨驻守,奔走相告,相继返回家园。

王弥闻司马腾遁走,刘琨接管晋阳,不敢大意,即禀报刘渊。刘渊问群臣:“刘琨乃何方人士?”刘宣应道:“刘琨乃光禄大夫刘蕃之子,少负志气,自恃英雄,霸上一战,杀败张方,天下闻名,汉王不可小觑。”话音刚落,一人应道:“区区刘琨,何足道哉,可予我一千兵马,必破刘琨。”刘渊一看,原是白眉儿,喜道:“我儿如此胆识,其情可表,现予你一万兵马,王弥、朱诞、刘灵可为副将,同往晋阳,一战成功。”刘宣从旁又道:“少将军此去,可要小心为是。”白眉儿面有不屑,说道:“此去定取刘琨首级。”遂领兵而去。刘琨在晋阳,正操持政务,忽闻探马来报:“汉军往晋阳杀来。”刘琨大吃一惊,急问:“何人为将?”探马回道:“领兵之人乃刘渊从子白眉儿,王弥、朱诞、刘灵为副将。”刘琨闻言,忙登城而望,果真见黄沙滚滚,铁骑汹汹,有诗为证:

胡骑动云晓,戍边暮寒微;

登楼独四望,孤城坐行围。

匈奴骑兵数路,杀至城外,刘琨见守兵不过两千,且多是老弱病残,心中不免忧急,自思:“敌众我寡,不可力敌。”两旁兵士见城外黑压压一片,不由倒吸口凉气,皆惊恐万分,问刘琨:“敌军势大,如之奈何?”刘琨面不改色,只道:“我自有办法。”遂传令下去,四门紧闭,严加戒备,又修书一封,请求相援。

信使方走,胡骑已至城下,那白眉儿上前喝道:“白眉儿到此,刘琨速来领死。”刘琨细观此人,见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天生白眉,目有赤光,须髯不过百余根,而皆长五尺,两手空空,跨下云水吞金兽,端得是拓落高亮,与众不群。白眉儿城下又叫:“刘琨匹夫,若有胆识,可与我一战。”刘琨自思:“白眉儿如此张狂,我若不出战,倒失了大晋军威。”欲引五百兵士出城,左右劝道:“将军不可力敌。”刘琨回道:“我此去,乃是探他虚实,你等好生守卫,莫要分心。”遂开城门,放吊桥,刘琨一马当先,至阵前,坐名白眉儿答话,说道:“白眉儿休要猖狂,想你父王食大晋俸禄,为大晋之臣,理当匡君辅国,安佐社稷,却自拥五胡,乘势作反,以致国乱岁凶,四方扰攘,生灵涂炭,百姓无安,岂不知天道昭彰,你助纣为虐,死期将至,还不下马受缚,若有半个不字,立为粉屑。”白眉儿闻言大怒,说道:“庙堂无道,岂怪民变,自古一潮天,一潮地,商周不统,自有春秋,匹夫莫在此饶舌,成败再道英雄。”正要上前,忽闻一人道:“杀鸡何用宰牛刀,末将先来头阵,献刘琨首级于军前。”白眉儿扭头一看,原是朱诞,于是圈兽回营,观敌料阵。

朱诞手执金锏,冲至阵前,刘琨望一眼,喝道:“我道何人,原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的反贼。”遂仗剑相迎。两马相交,二将酣战,正不分胜负,那刘琨神威抖擞,好似出林猛虎,腾海蛟龙,左一剑,右一剑,渐渐占了上风,朱诞暗叫不妙,遂摘下宝弓,走兽壶内抽出羽箭,认扣添弦,使一个“犀牛望月”,刘琨把头一偏,躲了过去,朱诞掉马便走,刘琨大喝:“哪里走。”催动百兽笳,即现出金雕,扑哧一声,飞至朱诞头上,尖喙一啄,直啄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朱诞大叫一声,痛得跌下马来,刘琨上前一剑,取了性命。

王弥见状,催动战马,欲要讨战,白眉儿止住:“刘琨乃有道之士,你等恐非对手。”遂催动云水吞金兽,说道:“刘琨莫走,某家到了。”刘琨见白眉儿两手空空,说道:“我不斩手无寸铁之人,你且取兵器来。”白眉儿回道:“兵器自在我手,你且放马过来。”遂两眉一抹,见两道白光,手上现了两剑。一剑长且直,约有二尺七寸,剑柄有一日环;一剑短且曲,约有一尺五寸,剑柄有一月环。两剑现出,光辉耀目,甚是奇异。

刘琨乃道德之士,一眼便知剑非凡物,不敢大意,挺剑一抖,往白眉儿前胸剌去。白眉儿右手执剑一架,挡住来势,左手举剑便劈,刘琨忙收剑闪身。趁这当口,白眉儿陡然变势,右剑直奔面门。刘琨急用剑磕开,立马一错镫一个照面过去了,心道:“白眉儿果有本事。”白眉儿亦道:“寻常人不过三招,刘琨果真厉害。”二人打起精神,盘旋一处,大战三十回合,白眉儿越战越勇,刘琨心道:“白眉儿武艺高强,难以胜也。”一心不可二用,就在刹那,云水吞金兽到了,白眉儿挺剑往腰上横劈,刘琨把剑一封,二马打个错面,一个马头朝南,一个兽头往北,白眉儿回身使一招回马剑,刘琨听脑后有风声,道声:“不好”,遂祭了百兽笳。白眉儿陡然听到笳声,怔一怔神,忽见一金雕袭来,忙祭起长剑,只见上空一道日光,收入日环之中,转眼一道白光,从长剑而出,正中金雕,那金雕哀叫一声,登时化为粉尘。刘琨见白眉儿如此法宝,赶紧打马掉头,引兵回城。白眉儿率军追击,刘琨令放吊桥,射羽箭,严防死守,不可出战。

白眉儿城下大骂,见刘琨只是不理,遂怒火中烧,下令围城,堵住东南西北四门,筑土山,掘地道,立炮架,搭云梯,四面攻打。刘琨率众奋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坚守七日七夜,两军皆是疲惫不堪,伤亡惨重。至深夜子时,刘琨见援军未到,寻来粮官,问道:“城中粮草可有几日。”粮官答道:“粮草已尽,无以为继。”刘琨闻言心惊,面色却是不改,说道:“且让我思索片刻。”于是乘月登城,环顾四下,见胡骑四合,水泄不通,不由皱了眉头,自道:“孤城日久,粮草不继,军心动摇,如之奈何?”正忧愁间,忽听得一丝笳声入耳,若有若无,婉转清幽,登时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尝闻匈奴最好吹笳,此乃胡笳之声,与我宝笳亦有相通之处,昔日楚汉相争,汉高祖围霸王与垓下,四面楚歌令霸王军心尽失,我何不效仿此法,来一个吹笳退敌。”深加思索,愈发觉得可行,遂谱一曲《胡笳五弄》,命城中懂得音律之人皆上城楼,取胡笳和声相伴,自己席地而坐,执百兽笳,同吹笳曲。

月光之下,那笳声轻轻而起,凄凉哀婉,愁远绵长,声声入心。寂静之夜,划破长空,直飘入胡骑军营,胡兵闻声出营,竟纷纷聚拢城下,听得如痴如醉,似想起慈母唤儿,如望见妻儿盼父,思乡之情顿起,归家之心陡生,人人流涕嘘唏,个个泣泪回营,军心骚动不安,有些竟结伴而走。

白眉儿不知就里,出营一看,见此情景,不由大怒,唤来王弥,方知缘由,奇道:“不想刘琨竟用如此之法,令我军心尽失,甚是可恨。”遂欲攻城,王弥劝道:“人心尽失,如何攻城?将军纵有天大本事,亦难一人而上。”刘灵亦道:“刘琨乃有道之士,身怀奇术,如今军心已散,城中不知虚实,若围城日久,援兵相至,腹背受敌,恐为不妙,将军需三思而行。”白眉儿本是聪慧之人,细加思索,亦觉是个道理,然心中仍是不忿,说道:“只是可惜,未斩了刘琨,教我如何面目回去。”王弥回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况将军已胜刘琨,只是未到其时,汉王必不怪责。”白眉儿无奈,只得连夜撤兵。待至天亮,守兵往城外一瞧,胡兵尽已退去,无影无踪,只剩得白茫茫一片,不由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皆叹刘琨妙策。此胡笳退敌,方成千古佳话,后人一首《胡笳曲》为赞:

城南虏已合,一夜几重围;

自有金笳引,能沾出塞衣。

听临关月苦,清如海风微;

三奏高楼晓,胡人掩涕归。

且说白眉儿兵退左国城,见过刘渊,禀报详情。刘渊叹道:“刘琨吹笳退敌,实乃千古奇闻。”白眉儿说道:“儿臣初战不利,特请治罪。”王弥、刘灵二将拜道:“少将军力败刘琨,若不是如此计策,定取了刘琨性命。”刘渊摆手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刘琨闻名天下,况败于我儿之手,亦不辱我军威,故不治罪也。”众臣附和,有侍中刘殷、王育进议道:“汉王起兵以来,已经一年,却是专守偏方,王威未振,如今晋室腐朽不堪,朝堂离心离德,若不此时争天下,甚是可惜。”刘宣从旁亦道:“侍中所言极是,汉王当命将四出,决机大举,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鼓行南下,攻克长安,作为都城,再用关中士马,席卷洛阳,易如反掌。从前高皇帝建竖鸿基,荡平项楚,便是这般谋划,汉王何不效仿。”众臣齐道:“汉王当争天下,我等誓死相从。”刘渊鼓掌喜道:“众位之言,正合孤心。”再观殿前,旁立嫡子刘和,左有丞相刘宣,尚书令刘欢乐,御史大夫呼延翼,右有白毛儿,白眉儿,竺法首,陈士伦,孙伯度,虞士雅,刘景,王弥,刘灵,端得是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不由心下甚慰,遂命人撰写檄文,通告天下:

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应朝,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汉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地过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扬俊又,多士盈朝。是我祖宗道迈三王,功高五帝,故卜年倍于夏商,卜世过于姬氏。而元成多僻,哀平短祚,贼臣王莽,滔天篡逆。我世祖光武皇帝诞资圣武,恢复鸿基,祀汉配天,不失旧物,俾三光晦而复明,神器幽而复显。显宗孝明皇帝、肃宗孝章皇帝累叶重晖,炎光再阐。自和安已后,皇纲渐颓,天步艰难,国统频绝。黄巾海沸于九州,群阉毒流于四海,董卓因之肆其猖勃,曹操父子凶逆相寻。故孝愍委弃万国,昭烈播越岷蜀,冀否终有泰,旋轸旧京。何图天未悔祸,后帝窘辱。自社稷沦丧,宗庙之不血食四十年于兹矣。今天诱其衷,悔祸皇汉,使司马氏父子兄弟迭相残灭,致天下万物于水火,黎庶涂炭,靡所控告,罪恶满盈,人神共愤。今东海王诛亲弑帝,擅立天子,倒转乾坤,孤为群公所推,绍修三祖之业,出兵于左国城,兴吊民伐罪之师,以行天道,还四海之安定,愿八荒之祥和。谨具表以闻。

此文一出,四方震动。秋高马肥,刘渊点兵十万,欲伐刘琨,刘宣谏道:“刘琨一城之力,何以汉王亲往?檄文既表,大军既出,当先攻平阳,后定河东,直取邺城,方为大道。”刘渊称是,遂乘吉日良辰起兵。此正是晋永嘉二年七月甲辰。起兵点起号炮,兵威甚是雄壮。怎见得,有诗为证:

无端祸乱起萧墙,汉王出兵向平阳。君乱民变一朝苦,坐对夕阳意成伤。腾腾杀气,烁烁旛红,挡牌滚滚,长剑霜霜。袍铠悠悠舞,朱缨霍霍扬,锣鼓喧天,令旗招展,诸营奋勇,刀枪并立。十里但见金戈马,紫电银光盘飞龙。三军踊跃摧腐朽,将士齐心奋决张。

一路旌旗荡荡,杀气腾腾。非止一日,也行半月,哨探马报入中军:“启汉王,人马已到平阳。”离城五里安营,放砲呐喊,设下宝帐,先行参谒。刘渊聚将,共议攻城之策。刘渊问:“平阳守将何人?”王弥回道:“平阳太守宋抽,武艺平平,为人庸碌,不值一得,然手下有一将,姓龙名伯诏,师承四明山真人刁道林,身怀奇术,不可不防。”刘渊说道:“中原之内,必有精奇之士,众将须要小心。”正议时,见哨马报入中军:“平阳城大队摆开,请汉王答话。”刘渊传令:“也把大队人马摆出。”炮声响处,大红旗展,好雄威人马出来。

宋抽见刘渊,左右分开大小将官,一马当先,喝道:“刘渊负国忘恩,无父无君之贼!你自立为王,今日反来侵扰天子关隘, 实乃恶贯满盈,必受天诛!”刘渊笑道:“晋室无道,手足相残,百姓受祸,四海荒芜,今我替天行道,东海王亡在旦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等马前一卒,有多大本事,敢逆天兵。”遂环顾左右:“哪一员战将,与我拿下头阵。”有偏将吴然应道:“待我来擒此贼。”催开战马,摇枪杀来。宋抽掉马回退,一将从旁杀出,喝道:“待我龙伯诏会你。”刘渊看此将,青脸红须,银盔素铠,白马长枪,怎见得:

顶上银盔分五角,锁甲铠素似冰霜。白马长枪龙出海,青方托形显神芒。胸中暗藏无穷术,胎气悠悠蕴玄黄。四明山上学大道,平阳城下更雄张。

二将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来来往往,未及十五个回合,龙伯诏一枪剌中吴然心窝,翻鞍下马。刘灵在后,挺马举刀,大喝一声:“不要走,我来也。”龙伯诏见眼大喝:“反贼还不受死,更待何时。”摇枪劈面相还,一场大战,擂破花腔战鼓,摇碎锦绣旗幡。来往冲突,战三十回合,刘灵乃大盗,刀法精奇,力大无比,那环眼双睁,把刀一拖,卖一个破绽,龙伯诏不曾在意,欲挺枪相刺,忽见一刀落将下来,道声:“不好。”遂口念玄语。刘灵一刀劈下,却见一股白气腾出,连人带马不知踪影,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正错愕间,龙伯诏忽现身于后,一枪刺来,刘灵未及反应,被刺中右臂,鲜血直流,跌下马来。龙伯诏欲取其性命,白毛儿喝道:“莫要伤我大将,待我来会你。”龙伯诏闻言,弃了刘灵,来会白毛儿。不知二人大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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