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1995年冬陕北延城

入夜，寒风凛冽。机械厂住宅区的垃圾台边的路灯印照出一片光亮，上次的余雪还未消净，新雪又落了下来，洁白的雪花仿佛只下在了光线内，黑暗处还是一片黑暗。

14岁的林凯窝在垃圾台的角落瑟瑟发抖，上边有半面顶，雪还落不到身上，四周的围墙还可以挡一挡这西北的寒风。

半个小时前，林凯被他的继母从家中赶了出来，只因他没有及时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换尿布，他的亲生父亲林满仓不知又去了哪打麻将，继母恶狠狠的眼神随着铁门的关闭而消失后，林凯顺着下路往山下走去，正好刮风，林凯穿的单薄，只能离家不远的垃圾台里避避风。

他不知道能去哪？自己被法院判给了父亲，大自己四岁的姐姐判给了母亲，而母亲就生活在山下，河对岸的医院家属区内，林凯不敢去找母亲，因为父亲林满仓的背叛，她连带着也恨起了林满仓唯一的儿子，哦，不对，林满仓现在又有了一个儿子。

林凯望着路灯下纷扰的雪花，双眼湿润，泪水不争气的掉落出来，他把自己的头埋进膝盖，身体有间隔的抽搐着。

太冷了，林凯全身逐渐失去了知觉，陕北的冬天没有一点人情味，在户外过夜的话估计会被冻死，林凯不敢再在这呆了。

他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到家门口，拍着铁门。喊道：“阿姨，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让我回家吧。阿姨！阿姨！我错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吧，外面太冷了。”

继母姬兰花正在温暖的后屋抱着哄孩子睡觉，姬兰花不知是听不见呢还是故意听不见，外屋的铁门依然冷冰冰的将林凯阻挡在外。

她轻拍着自己的儿子林孝义，想把他哄睡着，一会好去隔壁打个麻将，心里恶狠狠的骂道：“小杂种，回去找你妈去，别敲我的门了，死外面多好，一会把孝义吵醒，看我不打死你。”

林凯抬头看着冰冷的铁门，屋内没有一点动静，他转身慢慢向山下走去。

二姑林青就住在离家2公里远的粮食局家属院中，实在太冷了，下午饭也没吃，林凯活动了了一下手脚，加快了向二姑家走的脚步。

半小时后，林凯拍着姑姑家的防盗门，片刻，姑父李大福打开大门，林凯低下头，问到：“二姑父，我二姑在吗？”

李大福看到这么晚来访的林凯，就猜到应该是被姬兰花赶出来了，这不是第一次了，不情愿的朝屋内叫喊到：“林青，林凯找你来了。”

说罢，就转身回了屋，大门开着，林凯就傻傻的站在门外等待。林青听见是林凯，疾步走到门口，看见林凯被冻的不轻，赶紧将他拉到屋内。

此刻暖气烧的正旺，屋内的姑姑和姑父都穿着单层睡衣。

林青也猜到发生了什么，问到：“吃饭了吗?”

林凯摇摇头，林青将林凯安顿在餐厅的凳子上，随后在冰箱里翻找起来，找到了一些包好的饺子。林青拿着走向厨房，林凯局促的坐在餐厅，膝盖并拢，双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隔着木隔断，李大福正坐客厅的沙发上，目不斜视的盯着电视，中央台复播的《一代女皇武则天》。没看见表妹和表弟，都快10点了，他们应该都睡了吧。

林青将煮好的饺子端到餐桌，又拿来醋，林凯抱着碗狼吞虎咽起来，林青在一旁没忍住，抹起眼泪。

林满仓和林青，还有大姐林华是榆城人，父亲死的早，自小跟着母亲来到延城讨生活，母亲靠做裁缝养活了兄妹三人。刚来延城时，林华已经成年，林华因为连小学都没毕业，只能到处打零工，认识了同样打零工的高大全，在邻居的撮合下，二人没过多久就结婚了，林华随着高大全住进了桥沟山山顶的窑洞内，高大全家穷的连口山底的窑都买不起，林华家刚来延城，还租房子住着呢，也算门当户对了。林满仓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了机械厂，林青高中毕业后去了国营面包店当营业员，后经人介绍，嫁给了在粮食局工作的李大福。

改革开放后，林满仓不满足于当个工人，于是贷款就批下来了，又用贷款买了一辆油罐车。他听说陕北发现油田了，那肯定需要油罐车拉油啊，从一辆车起家，没几年，林满仓竟发展到了8辆油罐车。

林满仓自然鸟枪换炮，穿上了西服，拿上了大哥大。

林青嫁人的时候，林满仓很是恼火，李大福家兄弟5人，他排行老三，家里也是穷的叮当响，他的父亲李长贵在蔬菜公司工作，母亲大字不识，在家做饭，那点工资当然养不活7张吃饭的嘴，李长贵平时弄点食用油贩卖，又下河挖沙，也可以换钱。

就这样养活大了兄弟5人，李长贵的妻弟是城东边王家坪村的书记，还有些人脉，老大大专毕业后被安排进了供电局，老二高中毕业后，也能进个单位来着，但老二不甘平庸，想下海做生意，就跑去了省城，老三进了粮食局，老四因为小时候淘气，断了根手指，所以没法当兵，也就没法进单位吃皇粮，长大后大打着零工，老五退役后也进了供电局。

李大福与林青结婚时，刚退伍，工作还没着落，经人介绍，认识了在面包店的林青，年轻时浓眉大眼的李大福倒挺招女孩子喜欢，是经媒人说和，林青就这样嫁给了李大福，林满仓自然看不上李大福，但妹妹喜欢，也就不再反对，出嫁时陪了一整套家具家电，这在当时算是顶级的陪嫁了。

婚后，李大福和林青住进了李长贵给的一口窑洞里，李长贵本来有10口窑，在特殊时期怕被打击，就给亲戚分出去7口，自家只剩下了3口，如今却不够住了，自己和媳妇住一间，老大单位分了房，不用管，老二跑到省城去了，说什么都不回来，于是老三住西窑，老四住东窑，老五还在当兵，暂时不用操心。

林满仓带着无事可做的李大福跑起了车，帮助他考了驾照。跑了六年，李大福的工作有了着落，被安排进粮食局当了司机，开的也是大车，李大福的日子便逐渐变得好了起来，单位还给分了一间平房，李大福便带着妻子，二女，住进了那间只有30平米的平房，筒子楼，厕所还在走廊的另一边。

前年，林满仓在跑车的时候认识了在姚镇开饭馆的姬兰花，姬兰花正是20来岁的青春年华，人又风骚的紧，看林满仓出手阔绰，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成奸。林满仓的结发妻子王燕是城里医院的护士，此时两人已有一儿一女，女儿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学习成绩很好，儿子也快上初中了，姬兰花知道林满仓在延城有家，一日偷偷跟踪林满仓回到延城，示威似得站到林满仓家门口，一时鸡飞狗跳。

林满仓终究是割舍不下姬兰花的年轻和风骚，与王燕离了婚。

那天从法院出来，王燕拉着女儿林宁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硬气的王燕没要林满仓一毛钱。林凯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姐姐，林宁想回头，被母亲硬拉着回到医院家属院，那套许久不住的房中。

姬兰花爱打麻将，结婚后带着林满仓也是整天赌钱，一输几千块，林满仓也不亲自跑车了，将油罐车交给了姬兰花她弟打理，自己当起了遥控指挥的老板，没才两年时间油罐车就败的剩下了1辆，此时姬兰花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林凯吃完饭，林青将李大福赶回卧室，将沙发铺好，给林凯洗了脸就让他先睡在沙发上。

二姑家真暖啊，疲惫不堪的林凯一会就睡着了。

卧室内传来李大福和林青的争吵声，李大福骂道：“林满仓那个不算人的，他自己不要儿子了，你能管到啥时候去？他亲娘还在呢？轮的到你？”

林青眼泪婆娑：“那我咋？我看着娃娃在外面流浪？”

“明天把凯凯送回他妈那，你家里没娃娃了？你不用管你儿你女子了？”

“王燕那不要么，还恨林满仓着呢么。”

“那咋办？你接回来？住哪？一共两个卧室，咋把你儿女赶出去，让凯凯住。”

两人的争吵声并没有吵醒林凯，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