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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
看着仅剩一人也要向夜鬼发起冲锋的守夜人，白狼女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明明双手已被砍断，明明已该死掉，却仍旧紧紧咬住满含战意的短刀，她不明白骑兵队长的勇气到底从何而来，这种毫无意义的送死和躲在人群中安静的死去有何区别。
“人类总是如此弱小、不堪一击，生命短瞬得出生和死亡仿佛连在一起。你们会疲惫、会力竭，在战斗中被砍伤身体就会丧失战斗力，即便拼命砍死几十只夜鬼又能怎样？数以千万的亡魂终会从黑暗的地下睁眼，掀开腐朽的木板，挖出潮湿的土壤，从死亡中获得最长久的新生！”
不为白狼女明白的地方还有更多，却不耽误她响指对准死去的尸体一打，一个被夜鬼撕得血肉淋漓的骑兵便站了起来。
“去，杀了他。”白狼女手指指向衔刀奔袭而来的骑兵队长。
看着瞬息间发生的场景，太阴族长老想起了不久前在红杉林腹地中同样发生过的一幕——死去族人被变成了活生生的夜鬼。恐惧与悲痛令他几乎失声，事情发展至今，本以为抓住了青儿拼死换来的希望，却没曾想终究会落得同样下场。
“伟大的光之神呐，您已经抛弃自己的信徒了吗？”长老像是刹那间苍老了十年，烛火摇落的身影跪在地上绝望的哀嚎着。
哭喊声又一次从人群中发出，人人都以为命运会眷顾的赐下希望，但看着骑兵队转眼间仅剩一人，他们才震惊的发现原来夜鬼带来的恐惧从未消失，即便从红杉林腹地逃亡至此，夜鬼那令人胆寒的模样依旧如影随形、如骨附蛆般折磨着千疮百孔的内心。
妇人将孩子抱在胸口，她们似乎已经预感到骑兵队长的结局，不敢让孩子面对惨淡的收场，一切仿佛真如夜鬼所说：“人类就是弱小、不堪一击的生物。”
外圈少有的几名太阴族战士手掌难以握住沉甸甸的长剑，守夜人的结局尚且如此，面对死去又复活为夜鬼之人，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呢？
人群如死去般鸦雀无声，与站在前方气势更甚的夜鬼相比，他们仿佛才是一群死物。
“结束了，都结束了。”
一个疯狂的太阴族人摊倒在雪地上，双手薅掉半数头发，指甲扣入头皮中也尚不自知，发了疯的朝着夜空歇斯底里的咆哮。
巨人也不再站立，弯曲着受伤的腿部跪在地上，手掌撑住巨斧斧柄，嘴里“努多，努多”低声喘着粗气，佝偻着头不再看那即将和夜鬼碰撞在一起的骑兵队长。
只有庚寅，众人之中只有北国大宗子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站在最前方，宛若一位得胜归来的勇士接受人群的赞誉。他双眼擒满泪水，攥紧拳头早已杜鹃啼血、泣不成声。如果真有某种言语可以形容，他的声音恐怕比夜鬼叫得更为惨厉。
没人知道他为何还站着，没人知道他为何还要目睹地狱般的惨状，就连庚寅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可心里有一道最为坚定的声音告诉他：“挺起你的胸膛，抬起你绝不地下的头颅，骄傲看着吧，看着北国守夜人英勇又壮阔的一生！”
“击杀夜鬼，誓卫北国！”庚寅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信念，用尽全部力量朝着骑兵队长赞扬的喊道。
周围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皎洁的月色也变成灰蒙蒙的一片，骑兵队长只觉得世界太安静了，连马蹄落在雪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世界也太枯燥了，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变成一只死气沉沉的夜鬼。他看到一只形同老六的夜鬼不断在眼前放大，缓慢的举起骨与肉不甚分明的手中银剑朝自己跑来。
“这就是死亡么？”
声音在某一刻又突然出现在周围，马的撕叫，人群的绝望，夜鬼婴儿般的啼鸣，口中发出沉重的喘息，还有那声即便化成灰也依旧牢记的誓言传入耳边——击杀夜鬼，誓卫北国。
在夜鬼银剑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骑兵队长双脚猛蹬马鞍，如流星般耀眼又迅速的奔向空中。牙齿啮入了长剑剑柄，嘴里麻木的感知不到任何事物，如柱的鲜血洒在身后，可这一切有算得了什么？即便双臂已被砍断，他还有一把锃亮的剑！一把杀鬼的短剑衔在口中！
庚寅看到了宛若流星般耀眼又短暂的身影划破长空，凭着俯身前冲的惯性剑刃寒芒亮起。
瓜熟，蒂落，头断，身死。
“砰！砰！砰！”
夜鬼仰身朝天倒在了雪地上。
骑兵队长再无力气从雪堆中爬起。
一颗曾属于骑兵，现成为夜鬼的头颅滚到白狼女脚边。
一人，一头颅，一日鬼保持静默的姿态互相凝视良久。谁也没有做声，仿佛一旦做声，那颗怒目看向日鬼的头颅就要张开嘴朝她脚上咬去。
谁也没有动作，好似如愿以偿同不可思议达成了某种极有默契的共识，双方都在体会蕴藏其中的难以言喻。
“啪，啪，啪。”
打破沉寂红杉林的不是骑兵队长，也不是满脸震惊的白狼女，那道雷鸣般的掌声是从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庚寅手上爆发出的。
他满含悲恸的热泪，嘴角颤抖得难以自恃，用讴歌般的言语大声喊道：“长城的守夜人，北国的脊梁！击杀夜鬼，誓卫北国！击杀夜鬼，誓卫北国！”
又以决绝的目光愤怒的盯着白狼女，说出了藏在心底一直想要反驳她的话：“有的人即便会死，也将永远活着；有的鬼即便活着，却更像死去。”
“哼！”白狼女从不可思议中缓过神，一脚踢开滚至前方的头颅，走到趴在雪地上的骑兵队长身边，抬脚踩在了他背上。
“很不错，但到此为止了。”
不待骑兵队长反抗，白狼女尖锐的牙齿便咬进了他脖颈，而后抓住黑色披风用力一甩，将骑兵队长从高空抛到庚寅面前。
“既然如此，那么你会让他活着还是死去？”白狼女残忍的对着少年露出戏谑的笑容。
庚寅急切跑上前，脚下不稳摔倒在雪地上又连忙撑着手掌爬起，他快速来到骑兵队长身边，吃力地转过埋进雪堆中的脸。看着那左眼被撞得发紫，眼皮肿胀却竭尽全力睁着右眼望向自己的队长，庚寅颤抖的擦去他嘴角渗出的血迹，目光撇过时，支零破碎的手臂根部血肉裹着殷红积雪，触目惊心的出现在眼前。
“庚寅，快，杀了我。”骑兵队长咬紧牙关，痛苦的说道。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庚寅双手环抱起骑兵队长，一点一点将他躯干挪至自己双腿上。从未想过，体型高大的骑兵队长此刻竟然显得如此之轻，轻得仿佛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庚寅尚不能理解此刻内心悲恸具体指向何处，只觉得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怎会变得如此瘦小，北国令无数敌人胆寒的守夜人怎会变得如此羸弱。哪里还有什么高昂的战意，哪里还有什么面对绝境也不曾放弃的希望，有的仅仅是无法置信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杀了我！快杀了我！
骑兵队长强忍住眩晕，北国大宗子朦朦胧胧的身影正在逐渐变淡，他就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目光好似被一道遮天蔽日的白色亮斑阻隔，不安的感觉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 ｗww.uukanshu.com
庚寅看到队长瞳仁逐渐扩散、变淡，死灰般的白色又逐渐覆盖其上，一只妖异的白眼忽闪忽灭，对着白眼仔细看去，其形状与颜色同白狼女的眼睛又有何异？分明就是即将变成夜鬼的征兆！
“大剑士！”庚寅抱着骑兵队长绝望的朝远处红杉林呐喊道。
队长白眼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多，瞳仁剧烈震荡，黑与白相互吞噬，可随着白色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多，黑色就要彻彻底底的泯灭在他眼中。
仿佛感受到了即将出现的变故，骑兵队长自知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他只得紧咬牙关，竭尽全力交代几句：“自十六岁成为守夜人，杀鬼数十只，为国守城不留遗憾。唯念，北国大宗子尚未成年，不能，鞍前马后，尽余忠，效余力，随你南征北战，为国，开疆辟土。仅以残躯在此起誓——哪怕坠入地狱，也将誓卫北国，令那长城，令那长城绵延......”
“啊。”
骑兵队长喉咙间发出似夜鬼啼哭的惨叫，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嘴拔出庚寅腰间匕首，睁着一只白眼坚定的看向年幼的北国大宗子，嘴里发出乞求：“快，杀了我！”
痛苦与挣扎写满了骑兵队长脸上，从那甘愿赴死也绝不变成夜鬼的神情中，庚寅感到内心有某种事物在刹那间死去，于是从未开锋的刀刃终于在划破脖颈的鲜血中品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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