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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十二分，浮空车降落到大楼前。片刻后，又悄然升起，消失在夜雨里。
“六欲天”的全息字幕浮在半空中，照亮了黑暗中林立的浮屠。
一些须弥座仍悬浮在超导基座上，表面布满了涂鸦、尿渍和不明撞击造成的开裂。
这个巨型工程显然已经搁置多年，雨雾里仍飘荡着梵音和诵经声。
“只要不要被看到，你就很安全。网上有你的悬赏，要是被识别了面容……会很麻烦。”
将军走在前面，示意苏格跟上。
“这边。”
苏格看到前面有张八角大门，装饰着荷花、菱角纹，像个横放的藻井，两座怒目金刚把守左右。
风吹着褪色的药盒滚过门前，夜色中跳出一只黑猫，追逐其后。
他有些出神，想起了冬眠以前自己养过的宠物，也是一只黑猫。
怒目金刚像面绘彩漆，黑仁黄瞳的眼球随着野猫移动，然后骨碌一转，看向苏格。
苏格脚步僵住了。
将军仍从容地走在前方。
两幅画面出现在视界角落，显示出垃圾散落的粗玄岩地板。
画面里的景象让苏格感到眼熟，接着他就通过旁边的狮兽驮起的柱础辨认出，这是怒目金刚的视角。
但他已经站在怒目金刚的视线范围内，而画面中他的位置却是空的。
“跟上。”将军头也不回地说。
苏格惊讶于将军的能力，跟在将军身后。直到他走进入口，守门的金刚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入口内部十分广阔，仅目测就有数万平方。
四处散落着未完工的寺庙和孤零零的石像，狮兽、龙凤、罗汉和菩萨的影子匍匐在黑暗中，难辨死活。
半空中，一些故障的全息影像仍闪烁着，借着它们明灭不定的微光，能看见穹顶上尚未运转的日月星辰。
他们越过破败的建筑群，深入黑暗。一些地方有过黑商入驻，残存着废弃的招牌和破损的门窗。许多内墙裸露着，苏格却没发现任何电线的痕迹。
他又看了一眼身上的病服，之前他怀疑这里面藏有某种超薄柔性电池，现在又觉得这个时代也许抛弃了传统的能量传输方式。
两百年了，世界已经变得虚幻而陌生。他加快脚步，又跟紧了一些。现在，唯独将军的背影能让他产生真实感。
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些亮光，苏格终于感受到了人类活动的气息。不知从哪传来了音乐声，闭塞而沉闷的的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死老鼠味儿。
他以为组织会隐藏在深山里秘密军事基地，或是巷子里某个不起眼的院落里。而这座诡异的建筑却像是一个鱼龙混杂的不法分子聚集地。
“这里很混乱，但至少在神域监管之外，暂时可以保证安全。”
将军仿佛看出了苏格的疑惑，回头看了他一眼，作出解释。
“神域……”
苏格并不知道将军口中的“神域”具体是什么，却能猜测出大概与“祂们”有关。继续追问多半会引出更多问题，他只是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只要避开祂们，其他的危险只是小问题。”
将军说着，走进两座佛殿之间的步梯，一张石匾跌碎在地，依稀能辨认出“香行”的字样。苏格没嗅到香味，只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是他在疗养所里闻过的消毒水味，还多了骨质被高速钻机切开的酸味。
佛殿里隐约有人影闪过，他只低头看路，走进一座塔楼。
塔楼内部狭窄，苏格感到了轻微的抬升感，才发现这是一座电梯。上下和四壁如同明镜，映出无数重楼，形貌各异的天人环座其间。
他刚在浮空车上见过这座建筑的全貌，虽然高耸入云，但还是看得到顶。但随着电梯上升，耳畔梵音缭绕，却让人有种就要随着那些天人飞向极乐世界的错觉。
到了这里，将军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
他看着苏格，感慨中透露出一些歉意：
“组织一直想唤醒你，但……形势很艰难，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大局，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我理解。”
苏格曾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心理准备，真的说出这三个字时，还是感到苦涩、不甘。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人要对他的牺牲负责，那也不是组织，而是敌人。
“我理解组织的决定。”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很坚定。
“你能想通就好。”将军欣慰地说，“你也不要太悲观，组织的布局和努力不是没有结果，事情已经出现转机。而且，组织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苏格有点诧异。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将军并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四周的投影也越发光明，苏格身上仍沾满污水，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忍不住想将军说的惊喜是什么，难道他脑子里的真相意义重大，能为战争带来胜利的契机？
电梯门打开了，天人的影像淡去，柔和的灯光铺进电梯间。苏格心情忐忑，跟将军离开电梯，进入一道走廊。
走廊很长，侧壁封着窗，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是一间作战室，许多人影在仪器前忙碌着。
这景象让苏格感到他终于逃离了那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来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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