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眨眼间，十年光阴已过。

这座城市仿佛如十年前一般不变，不尽的雾气从环抱这座城的两条江上徘徊而来，幽灵般游荡在街巷，穷人的汗水自陡峭的梯级向下流淌，在街头汇成一洼洼水凼，这些水坑反射着城市晶莹大厦里的点点霓虹，犹如水底天宫，犹如梦幻泡影。这是江都。

一根未燃尽的烟头掉进这水坑，火与水碰撞出一声微弱的“嗤”响，淹没在都市噪音与脚步踏水的声音中。

“妈的晦气”袁羽心想“刚出案子就踩一水坑。”

不过袁羽已顾不上他的长黑色风衣与藏蓝色西裤沾没沾上污水，他必须在晚上十一点前赶到九星岗蓝羽花园16层32号，那套他临时租的房子里，他蹲守20天的目标将在对面的14层66号进行正式的活动。今晚，是他收网的关键时刻。

袁羽招停一辆黄色出租车，出租车车牌号江B3266，这巧合引得他陷入遐想，他警觉地审视出租车司机与车上的一切，出租车司机穿着一套整洁的西裤与衬衫，专注地沿着导航路线行驶，司机着正装，这很反常，但或许是因为最近出租车与网约车行业内卷的缘故，中控台摄像头的指示灯亮着，或许正在录音录像…

袁羽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的不幸，他的思维总是能抓住常人不太注意到的细节并不断向内探索，但过分的发散与深入却总会让他困入精神的迷宫无法自拔。在做案子的时候，他的观点常能让同事惊奇，但他过分的敏感则让朋友痛苦。目前，他甚至总感到在无光的地方有一些东西在游动、在暗自的发展、隐秘的生长…

他的同事兼朋友彭宁则评价道“压力大的人是这样的，但我估计是吃了何思姐做的饭的缘故，嘿嘿，多喝水多运动就好了。”

在袁羽玄想的时候，出租车已驶达蓝羽花园门口，现在已经是十点三十四，袁羽跳出车门快步走入小区。上楼的电梯关闭的刹那，他才想起他忘付车费，而那司机竟也未提醒他。

将心底的抱歉抛之脑后，袁羽走入房门，趴到窗台边打开早已架设在此的配有200焦距镜头的佳能R5相机，对准目标房间。目标房间是一套改造的办公室，阳台是一面大落地窗，旁边安置了一座大茶桌。又如往常一样，袁羽感到此时对面黑暗的房间内有东西在游动、在蔓延，相机却未曾拍到过分毫。

十一点到了，楼下周边商场的灯按时关闭，对面房间的灯打开。一位西装革履的提箱黑墨镜保镖率先开门，接着一队保镖走进立侍左右，默默地等待着正主的到来。

“要不要这么夸张？拍电影吗？”袁羽心想“文件里不是说是一个小商人的灰产交易吗，怎么整的像顶级大佬的动静。不过也好，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公寓小区做这样的阵仗会留下相当多的痕迹，不愁后续的跟踪调查没有线索。只要查查附近的监控、这些保镖的资料….”心里边琢磨着，袁羽手里不停的按着快门。

不一会儿，保镖们身体立正，门打开，进来一位黑西裤花衬衫大金链子的光头佬，他哈着腰手往前指路，随后进来一位着深绿色军用蛙服套装的男人，身材魁梧壮硕，令人觉得怪异的是，他脸上戴着一个蓝色医用呼吸面罩，呼吸的雾气弥漫其中，看不清他的脸。两人入座。蛙服男不苟言笑，身体坐的笔直，光头佬则谄媚地陪着笑脸不断地说着什么。

“花衬衫应该就是那个小商人，那个古怪的军人是谁？难道这个案子涉及军方？回去再问一下何思姐吧。他们到底要交易什么，他妈的，这么黑，长时曝光下拍不清楚动态。”袁羽喃喃道，点了根烟，在脑海里搜索着鮣鱼酒吧里流传的近来的各方动向。

光头佬站起身来，从左侧的保镖处接过手提箱放到桌上，蛙服男拿过箱子，仿佛又说了什么，光头佬连连躬腰陪笑点头。随后，蛙服男拿着箱子径直走了出去，光头佬陪同将他送出门外，回到椅子上瘫坐着，脸色变得阴沉可怕，又突然暴怒坐直，狠狠地拍打着桌子，嘴里破口大骂。之前提箱那个保镖此时凑过来向他耳边密语几句，光头佬沉着脸，带众保镖离去。

对面的房间恢复了平静与黑暗，袁羽看着光头佬前恭而后倨，心底暗自发笑，起身关机拔出相机内存卡。收拾干净屋子里自己居住进入过的痕迹，袁羽带上装备，动身前往鮣鱼酒吧交差。

鮣鱼酒吧位于离江都市治安局七百米的紫微路上，这条路被誉为江都雅皮士的人才集散地，相当多小资分子在这里喝酒聊天打屁，但鮣鱼酒吧是这条街生意最差的几间酒吧之一，可酒吧老板何思从不在意有没有人进来喝酒，因为她有个前猝死在岗位上的治安局长老爹，6年前老爹莫名猝死后，何思觉得事情不简单发誓要找出事情的真相，于是斥巨资在紫微路盘下一间酒吧，市局的治安官们体贴这个独女，常来照顾生意聊聊工作，久而久之，这里简直成了市治安信息的批发市场。

社会上的侦探与律师们了解到情况，也天天跑来喝酒打探情况传递信息，使得这里成了案情的交通枢纽，何思从中抽取信息中介费，便将酒吧取名为鮣鱼酒吧，意为游动在鲨鱼附近替鲨鱼搜食共生的灵活小鱼。

夜已深了，紫微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群为这条街注入经久不息的生命活力，鮣鱼酒吧却门可罗雀。

“何思姐，彭宁回来没？”袁羽拎着大包小包走入酒吧，酒吧里没有顾客，何思正在吧台清点酒水。

“还没有，他应该还在局里加班吧。”何思捋捋头发，额头上微微冒着点热汗。

“诺。这次的东西。”袁羽把相机内存卡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吧台，努努嘴示意。“何思姐，这次的案子不太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就是神经过敏，上次查一个诈骗案，很简单的一个即时诈骗，标的才五十多万，你非觉得是土越的跨国诈骗集团在江都踩点，我们三个跟踪调查三个多月，从他查到他祖爷爷，世代江都农民，没一点跟国外勾兑的痕迹。还有上次坠楼、室内一氧化碳中毒。多的我都说不完。”何思顺手收下内存卡。

“哈哈哈。”袁羽尬笑，挠了挠头，道“这次真不简单，我高度怀疑此事有军方背景，何思姐，能再让我看看这次案子的背景文件吗？”

白了袁羽一眼，何思说道：“文件在二楼档案室今年第八期里，你自己看，别拖上我，对了，这么晚了，我给你做夜宵吃好不好。”说完妩媚一笑，在吧台下拿出钥匙递给袁羽。

袁羽抢过钥匙，将设备递给何思后向二楼落荒而逃，声音从二楼遥遥传来“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彭宁吧何思姐，我忙着案子无福享受嘞。”

袁羽怼上钥匙，验证指纹，打开档案室的防盗门，多年的案子情况的纸质副本陈列在此，室内弥漫着一股墨香，不客气的说，这里的资料比治安局任一支队的档案室都要齐全，从偷猫盗狗到恶意杀人，非法集资到跨国诈骗，应有尽有，简直是一片罪恶的海洋，而且这里的文件，比市局的档案更深层次，不仅有案情的透视、法律的研判，更有对某些犯罪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的梳理。

很多时候，犯罪已是冲突的高潮点，是海面上不得不露出的冰山一角，比这一角更难把握的，是海面下的暗流涌动！

正因为如此，鮣鱼酒吧才有其存在的必要，袁羽等地下探员才有其生存的空间。

袁羽翻看着文件，这次的背景实在简单：一个建材行业小老板，数年来兢兢业业地经营自己的工厂，但三个月前，不知为何性情大变，行踪也变得诡秘起来。委托人是小老板他老婆，她以为他外面有小三，在小老板一天晚上洗澡时偷看他手机，看到“九星岗蓝羽花园14层66号”这个关键地名，觉得是小老板金屋藏娇的地方，花不少的钱请鮣鱼酒吧捉奸，并反复强调一定要留下影像证据。

“好消息，这个小老板应该没有出轨。”袁羽想着。“坏消息，可能在搞违法犯罪活动，而且搞得级别不低。”

对这个小老板的背调显示，关键的时间节点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小老板的工厂运转几乎停滞，资金链濒临断裂，说明他一定在做更值得他注重的事，哪怕是把生活抛弃了也在所不惜！或者，是他被人威胁胁迫？据酒吧内一位建材行业顾客透露，这家公司在三个月前大幅采购了长江的河砂石子，但只送去搅拌站搅拌了三分之一的量，剩下的屯在南岸的仓库里，每天都要支付不菲的仓储费，意味着每天都在大笔亏损。

袁羽此前被捉奸的表象所迷惑，如今仔细翻看文件，顿时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三个月前，这个时间节点，很显然能将他行为模式的改变与此时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采购了河砂却不送去搅拌，白白的堆放在库房里花钱，今天却带着这么多极专业的保镖与一个疑似军方的人交流，是否是他在那堆河砂里发现了什么？钱？武器还是违禁药品？难道是国外通过长江准备偷运进来的枪支被他意外发现？不管怎样，这个案子有些疑点。但钱我已经赚了，要不要花时间跟踪呢...”袁羽纠结地想道。

“袁羽。袁羽！”何思姐的声音在一楼响起。“你快点下来。”

“来嘞。”袁羽把手里的文件整理放好，抹掉人看过翻动的痕迹，走出去，把门关好，从二楼楼梯探头，看到何思不在吧台，于是向员工休息室走去。

员工休息室是楼梯下面的空间改的， 天花板呈斜面，总共三个工位，放着三人的员工电脑、内网设施、相机、指虎、防爆盾、多功能腰带等装备，袁羽的工位在斜面最低的一头，所以他在工位上工作得弯着腰缩着，袁羽申诉过多次，皆以无效与何思的铁拳殴打告终。

何思在她工位电脑上翻动着什么，袁羽靠在门框上，低头点起一根烟。

“你拍的素材呢？”何思问。

“就在那儿啊。”

“没看到呢？”

“傻der吧何思姐，这你能没看到。”袁羽凑过去，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递给何思。“让我来让我来。”

何思接过烟，抽两口偏头让袁羽操作电脑。

袁羽把读卡器重新拔出再插上，打开硬盘，512G内存只剩100G，满满当当。

他点开文件，却发现照片尽是一片黑色，无光无颜色的黑。袁羽脖颈上出来了一点冷汗。

“你不会犯没下镜头盖的错误吧袁羽，那你要自己重新去跑哟。”

袁羽不断向下翻动着，近千张照片尽是一片黑色，突然，终于有一张有画面的照片浮现，不过相当模糊。

两人凑近显示屏，是蛙服男拿箱子那一帧，模糊的画面似乎是焦点跑到了箱子上所致，画面中任何人的脸都看不清。

袁羽向着焦点不断放大画面，箱子左上角，一个头咬着尾巴的环状的衔尾蛇，赫然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