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谁说杜家搬完了？(1 / 1)

“阿嚏！”

半夜，不盖被子的陈子良成功被冻醒了。

他坐起身揉揉鼻子，觉得有些尿意，索性下床，胡乱穿好衣服，点亮桌上灯台端起照明，蹑手蹑脚地跨过地上已然酣睡的崽崽，想去外边找个灌丛小解。

现在的陈子良脑袋发晕，迷迷糊糊的，以至于路过院子，看到院子里那个对着残月不住跪拜的身影时，还挥手打了个招呼。等到灌丛里撒了泡五粮液，他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身冷汗。

“这荒山野岭大半夜的，谁在我家院子里啊！”

陈子良睡意全无，忙端起灯台小跑回去；却见那身影不知何时已停止拜月，就直愣愣跪在地上。

他壮起胆子，凑近一瞧，借着微弱的烛光与月光，勉强看清对方模样，心脏当即窜到嗓子眼，眼皮狂跳。

原来，院中长跪的是一女子，着一身血红嫁衣，及腰长发披散着，从猩红的盖头里如瀑而下；嫁衣也好，盖头也罢，都是千疮百孔、又脏又破，显然有些年头。在女子云袖的破洞间，依稀可见她苍白的手臂和长爪；长爪青黑油亮，于微芒中泛着寒光。陈子良尽管离女子至少五步远，仍可感受女子身上透出的寒气，阴冷无比。

看女子在光照下有影子投射，可知这赫然是个尸煞——更糟的是，即使看不清女子面庞，陈子良也能感知到，女尸正凝视着自己。

但陈子良不敢跑：他虽不确定这女尸为何现在单单看着自己，没有再多动作，但他猜测，自己若是转身跑了，女尸或许就会像被刺激掠食本能的野兽，追杀而来。

此时此刻，亲身同鬼怪咫尺之遥，女尸身上的寒气似也刺入陈子良的骨髓，如坠冰窟的冷，彻底吹灭了他入住前的狂气，全然扼杀了他早时对独立生活的憧憬。他已然近乎窒息，只盯着女尸，目不转睛，生怕稍不留神，女尸就会扑来，生啖他全身血肉。

一人一鬼对视许久，不觉间，冷汗湿润了陈子良后背衣衫。他终于沉不住气，试探着开口。

“敢问……姑娘？——可是来自……兰若寺？”

女尸似乎听不懂陈子良在说什么，没有任何回应。

“那我……回屋……不在这打扰姑娘——可好？”

女尸仍然没有动静。

陈子良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脚……

女尸动了！——她身形微颤，头部微侧，注意力似乎转移到了陈子良抬起的脚上。

陈子良慌停止动作，女尸也恢复静滞。

“莫非我不动，她就看不见我？”

陈子良如是自忖，便又乖乖站好，再不敢轻举妄动。

晚风悄然而至，把灯台微渺的烛火吹得忽明忽灭，也送一片云流过夜幕，浮于月下，一时遮蔽月华。

天上不见月亮，女尸却是从容起身，转而面对陈子良。

陈子良大叫不妙，下意识要回身逃命，女尸已轻抬足跟，拖着脚尖滑行到陈子良面前，顿然落地。一人一鬼现在距离至多一拳，女尸身上腐败、发霉与暗香混作一团的怪异气味扑鼻而来，呛得陈子良直想干呕；奈何基于“女尸没有静态视力”的豪赌，陈子良必须强迫自己忍住。

于是陈子良忍了：眼瞧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鬼物身体徐徐前倾，眼瞧着女尸的头徐徐贴近，眼瞧着女尸干枯分叉的青丝要被阴风吹进自己眼里……

“忍个屁啊——她肯定看得见我！”

陈子良不再自欺欺人，求生意志驱使下，竟用尽全身气力，一记上勾拳，狠狠砸在女尸腹上。

女尸防备不及，叫陈子良这一拳打得弯下腰。才要直起身，陈子良又是一记左勾，正中女尸面颊，虽未把女尸击倒，但也打得女尸踉跄着后退数步。

陈子良打得上头，更怕女尸回击，哪还顾得上对方是个妖魔鬼怪，扔掉灯台，随手抡起墙边的竹笤帚，又挥舞着向女尸胡乱拍来。

若是有武林高手在场得见，一定会惊呼，这病恹恹的小书生竟然无师自通江湖上最为通用的疯狗棍法——无需内力，无需章数，不管是精壮大汉还是老弱妇孺，只要有一长棍在手，照着对面脑袋呼就完事了！

女尸招架不住，连滚带爬地向杜家老宅抱头鼠窜，连盖头都掉了。

眼瞧女尸被自己打得这般狼狈，陈子良更是惧意全无，越打越来劲，真就是物理驱鬼。

幸亏女尸好歹是个尸煞，离老宅十余步时，终于甩开陈子良，先行奔入堂屋，反手关上大门。

陈子良一看，这还了得——杜家老宅是他以后重要收入来源，哪能让这畜生染指了。他三步并做两步，飞身一个铁山靠，试图撞开大门——不过里边插了门栓，陈子良自己体量也小，没能破门，倒是撞得自己肩臂生疼。

陈子良抽着凉气，可仍不放弃。他单手拎着笤帚，上前猛拍门板。

“你有胆的，出来——别在别人家里躲着！——私闯民宅，你懂不懂王法啊！”

谁知这次陈子良话音刚落，堂屋里竟亮起灯火，紧接着，大门真从里面打开了。

陈子良抬起笤帚要打，看清门后景象，又愣在原地。

女尸不知何时已把长发从面庞排开，挂在耳畔，置于身后，露出苍白但清秀的少女面容。此时的她，眼角吊着血泪，胸前抱一块灵牌，对陈子良怒目而视。牌上楷书大字，端端正正写着：

【亡四女杜氏青澜之灵位】

再看女尸身后，恰摆着一副打开的棺材，里头空荡荡的。

陈子良没想到这尸煞居然是自己邻居，还在愣神，杜青澜上前便一招裙里腿，把他踹翻在地，而后又一挥手，让自己掉外面的红盖头飞回手上，最后瞪了陈子良一眼，便以长发再遮面，又把门关上了。

“嘿——要不是看你家以后会打钱过来，老子今晚非把你家点了不可！”

陈子良起身，在门前叉腰，似乎忘了自己才是先动手的那一方。

等杜青澜把灯熄了，堂屋里传来棺材合盖与女子微弱啜泣的声音，陈子良方草草拍去身上灰尘，大摇大摆地走回家去。

若那尸煞凶横到底，他确实会考虑搬家的问题——可现在看嘛，不过是能被他用一根笤帚追着暴打的小辣鸡罢了，不足为惧。

“只是毕竟一个院里的邻居，以后还是少起些冲突的好……”

如是想着，陈子良也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