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人参(1 / 1)

徐有安思考了一下，觉得大狐狸说的大家闺秀应该跟自己理解的有点出入。

啊赭看了看她，慢悠悠端起同样是白色珐琅材质的茶杯抿了口红茶，从端起茶杯的指法到掩袖遮口的动作，都有三分讲究七分规矩，从容不迫的优雅让人心动。

小姑娘明白了她所谓大家闺秀是什么样，想想刚才自己为了冲下差点噎住自己的曲奇，一口抽干一整杯红茶的豪放样子，甚至还漱了漱口。徐有安只能心悦诚服的接受了批评，但是想让自己跟这个盛放牡丹般的女人一样，模仿她那姿态万千又端庄大气的姿态，属实是有点难为自己这个羸弱的小花苞，估计江小姐来还差不多。

想到这，小花苞只能叹了口气：“学不来，可怜我只是个大人参，哪天师傅跟你不在被吃了都说不定，你还是给我说说我到底怎么个好吃吧，我看看能不能吃点什么让自己不那么补。”

啊赭呵呵笑了起来，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小安，你知不知道先生有多厉害？嗯...对于...我们这样的来说，先生几乎是天敌。”啊赭对于自己的身份似乎总是有些介意，用了个含糊其辞的说法，但小安还是听懂了。

徐有安茫然的摇摇头，她只知道戏法叔叔无所不能，但是怎么个无所不能，不太清楚。记忆画面里，老叶最强悍的样子，也就是拎着长剑割下了一只四爪带火、雪白的大狐狸脑袋。但是明显，不会因为他是个剑术高手所以成了妖魔鬼怪的天敌，毕竟她小徐警官也是个搏击高手，但是她连看都看不清老叶和啊赭的动作，而且眼前的例子就能说明，就算是训练有素的人类，对抗这些妖魔鬼怪，也太超纲了。毕竟一个镜子里的怪物一声吼叫，自己连站立都成问题。

“今天那个铜镜里的东西，你应该很直观的了解到它的厉害了吧？他被先生镇着，做出的垂死挣扎就让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啊赭声音逐渐严肃，制止了想要出声询问的徐有安：“如果不是先生在身边护着你，你现在应该重度昏迷躺在床上，或者更严重一点，像江小姐一样被摄去魂魄，我也不会有机会跟你说这些。”

“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一下，这应该是一种专门摄取吞食魂魄来强大自己的妖怪，它附身在这个铜镜本身阴养出的器物精怪身上。”看小安不解的眼神，啊赭解释了一下：“就是器物——这个铜镜天长日久成精了，但是这个妖物很厉害，附身在了这个镜子精身上。”

“那它是什么妖物？”徐有安理解的很快，毕竟这套说法很契合传统传说。

“我也不知道，先生也没有立马认出来。”啊赭皱了皱眉：“妖怪都是千变万化，同一种妖物，形态也可能不一样。”说完，手里多了把绣工极佳的团扇，遮了下脸，放下时，小安目瞪口呆的看到她已经变成了江小姐的脸，再遮了下，放下时成了徐有安自己的脸。

徐有安愣了一会，突然灵光一现：“不对不对，你说的跟你变的是两码事，聊斋里的狐狸成精都会变化的，但是妖怪应该有本来的样子，比如说你。”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本来应该是个大狐狸，按我的理解，你现在这个变化是你的能力，不是所有妖怪都有才对。”

啊赭笑了起来，遮住脸变回了温柔但并不十分漂亮的样子：“你很聪明，但是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妖怪，就是用它的能力让它看起来像是铜镜成精，我之前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器物成精的精怪能摄人魂魄，先生镇了它我才明白。”

“所以——”小安眼珠转了几圈，她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能这么迅速的理解这些听起来很微妙的‘科普’，而不是被说晕，但是更奇怪大狐狸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到底想说什么：“我师傅到底有多厉害？”

“这就是重点了。”啊赭点点头，似乎在赞许徐有安的理解能力，或者是在赞许她还能记得一开始问题的专注力：“这个妖物之前一边压制铜镜原本的精怪，一边跟满大人打了很久，才被我轻松拿下，如果不是这样，我对上它...可能要很费些手脚，可能还会受伤。但是他在先生手里，还是在先生不查的情况下，只能做出垂死挣扎，马上就被镇了起来——也就等于犯人被拷住了一样”啊赭看徐有安又露出了清澈的眼神，换了个贴近她生活的说法。

“哇，我师傅果然厉害，可惜了，他今天才说是我师傅，啥都没教过我，要是十几年都跟我在一块我现在应该也很厉害。”徐有安撅着嘴左右晃着小脑袋：“但是你这也只说明了他比你厉害很多啊，我又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我啊？”啊赭笑的完全没有了大家闺秀的感觉，活像个坐在虎皮凳子上的女山贼：“三十八年前我只是一只没开智的普通狐狸，一只动物，但是我遇到了先生，现在...”

“你小时候看到那只鬼狐，就是被先生割了脑袋那只，它成精食魂很多年，但是当年刚化人身的我收拾它，只用了半分钟。”啊赭笑的妩媚而妖艳，水潭般的黑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明黄色的竖瞳，反射出食肉动物的光。

“而现在的我，跟先生比起来，依然犹如萤火比之皓月，你能懂吗？”赭狐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两团实质性的橘红色火焰，身上隐隐裹上了一层淡淡的赭红色光晕。

小安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仿佛都因为面前这个妖怪的气势散发变得凝固起来，自己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自生物本能对食物链顶端存在的恐惧让她连颤抖都压在心脏里。

“而你...”赭狐站起身来，爱怜的摸了摸徐有安的脑袋。小安感觉空气突然回复，看到啊赭身上的异像尽去，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害怕的感觉慢慢消退，但是随后的一句话，让她汗毛耸立，如坠冰窖。

“而你...徐有安...阴日，阴时，阴刻在阴地出生的纯阴之体...我只要吃了你，好好消化几个时辰...就能比先生还厉害，而变强大，是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刻在骨子里的追求。你明白了没有，自己是个处境多么危险的厉害大人参？”

徐有安明白了这一大圈绕过来啊赭想表达什么了，她默默抬头看着立在身边笑盈盈盯着自己的赭狐，惊恐的发现她眸子里的黑水潭底，左边是饥饿，右边是渴望。

戏法叔叔食言了，等不到他回来，小安要被他信任的妖怪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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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先生无奈的跟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江艳解释了足足有一刻钟，才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不是被她撞死前来索命的冤魂。

他想过各种可能，准备了无数套说辞好让江小姐能接受自己的处境。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坚强自立的女强人看到他之后，只坚持了三秒就开始崩溃大哭，一边胡乱说着自己不是故意的一边跟他疯狂道歉。

满先生脑子转了三圈，才从江艳凌乱的道歉中听出了她的意思——原来她以为走神撞死了自己，而自己是变成厉鬼告了阴状把她扣来索命了。忙不迭开始安慰的同时也恨不得抽死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罗圈话，为什么一进门就选了个冲击力最大，最直接的说法。

看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江艳慢慢停止了哭泣，胖子焦躁的看了看表，犹豫许久小心翼翼的开口：“江小姐，时辰不多了，你必须迅速理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如果再情绪崩溃不能配合的话，会对你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江艳泪眼婆娑的看着严肃的胖脸，弱弱的问了句：“什么后果？”

‘好不容易能开始，这女人一句话给绕回去了。’满胖子翻了翻白眼，还是决定迅速把事情给她讲清楚：“你会真的死去，没有再反复的可能，而且因为你不是按生死簿上记录的时间、方式和场合完寿，你只能变成孤魂野鬼，终日躲藏，或者——”胖子一指窗外一条静静西去的河流：“被拘进忘川河中，同恶鬼押在一起等到生死簿消。”

江艳不可思议的看住了满胖子的脸，漂亮的眼睛明显是在诉说着迷茫。

胖子拍了拍脑袋，如泄气的皮球般出了口气：“江小姐，我叫满平，你直接喊我满胖子或者胖子都行，你现在只是一缕魂魄，这里是人间与地府交接的地方，带你来这里是因为...从寻常意义上来说，你已经因为某些意外死了。”

看江艳的眼神又有崩溃的迹象，胖子赶紧摆手：“别急，别急，不是你撞了我造成的——你死的原因我跟你解释太麻烦了，自有人跟你解释，本来按照你这样没按照原本剧情，也就是生死簿规定死去的，统称为孤魂野鬼，不得入地府投胎，就像我刚才说的。”胖子停顿了下，又指了指窗外的忘川河：“到这里能理解吗？”

江艳远远看去，河流中仿佛的确有什么在凄惨的挣扎哀嚎，但定睛去看、侧耳去听，却什么都没有。

“别急，等我说完。”胖子看她点了点头，张口准备说什么，立马挥手打断了她：“本来我的职责就是将孤魂野鬼拘进忘川，或者直接消灭，但是你，有人会把你救回去，带你的灵魂回到肉体。你现在只要听我安排，乖乖等在这里，等那个人来然后跟他走就可以了，你就能回到阳间。还有没有什么没听懂的？”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放过我？还是说所有意外死亡的人...都有机会...”没问完，江艳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很蠢，怎么可能。而她也已经相信了胖子说的自己是一缕灵魂的话，因为刚刚她就一直偷偷的在被子底下实验了几下，没有脉搏，感觉不到温度，不论是肢体末端还是身上都是一片冷冰冰的触感。而且她也发现了自己这身衣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看起来跟平时一模一样，随着胳膊的动作衣袖也会出现皱褶，但是自己碰不到这身衣服，手指会穿过衣料，直接按在身体上。

“我？”胖子有点意外：“你可以认为我是地府外派的基层公务员。”

“捕快？”江艳结合满平前面说的职责，总结出了个古色古香的职业。

“差不多吧。”满捕快咂咂嘴：“还有，不是我放过你，是因为如果我没犯错，你也不会成这样，所以，送你回去对我、对你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如果没人保你...我会把你记录成无意发现的孤魂野鬼直接打灭。”胖子笑的很无奈：“因为我没能力送你回去。”

“那你可以跟我简单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江艳对这种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也不了解的局面有点不满意，看到满平有些犹豫，又轻轻的说了句：“如果你不方便说的可以不用说，也不用管我听不听得懂，我只是想...尽量多知道一些。”

胖子看出了江艳隐藏起来的不安和慌张，知道她只是忽然失去了一直拥有的照顾好自己的能力，在这个陌生而无法理解的地点和事情中，需要个人和她说些什么安稳住情绪。

“江小姐，你是被妖物拘出了魂魄而死的，一个镜子成精想吃你的魂魄，本来我应该赶在它动手前去收拾它的——这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但是你...额...我出了点意外，所以...好在我还是把你抢了回来——我是指现在的你，也就是魂魄，你的身体，我已经安顿在你的卧室了。”胖子明显不太会编这种半真半假的故事，差点脱口说出了可能会让这个美女再次崩溃的话。

回想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看到，感受到的一切，江艳觉得主题上，至少在自己的‘死因’上，这个不善撒谎的胖子说的是实话。但还是有太多细节，是他这个说法圆不回来的。

“那看来，胡姐也不是单纯的保姆了，你认识她吗？”江艳叹了口气，盯着胖子紧张到起舞的胖脸。

没想到自己的叙述还是让她找到了漏洞。‘我讨厌聪明的女人。’满捕快痛苦的捂住了脸上乱颤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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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安预想中的可怕情景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啊赭没有一把掐断自己纤细的脖子，现出可怕的本相扑上来吮吸鲜血。

虽然眼中的饥渴发自内心，但啊赭还是弯下腰给了僵住的小安一个温柔的拥抱，搂在她背上的手轻轻的拍着吓傻了的小姑娘，柔声安慰着：“别怕，别怕，要是还有一只妖怪不会吃小安，那就是赭狐了。”

小安石雕般坚硬的身子在她软乎乎的怀里慢慢放松下来，然后一双小手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抱住了啊赭的脖子，伴随着单薄肩膀的微微耸动，是小姑娘低声的哭诉：“为什么是我，我不想当一个担惊受怕的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