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苦（8）(1 / 2)

这一天，太阳仿佛爽了约，都已近正午，窗外还是黑蒙蒙一片。忽然一阵疾风，将办公桌上的文件“唰”地一下卷了起来，还在昏睡状态下的李队，疲倦地站起身，刚想关上窗户，一道电光在眼前爆闪，让李队为之一愣，紧接着一连串炸雷从天边爆发，直炸到了李队的耳朵里，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漫天压境的乌云，不知道叠了多少层，似乎已是触手可及，可内中却包藏着一副铁石般的心肠，无论天公怎样怒吼咆哮，都挤不出一滴眼泪。

前天，也就是从小张家回来的第二天，李队已经安排人通知采石场，小张三人的案子也结了，三人因和小赵发生债务纠纷，被小赵在酒中投毒致死，小赵畏罪潜逃，在后山被野兽袭击丧命，小张媳妇因伤心过度，服毒自尽了。现在，办公室其他人也都已被李队安排出去，李队想将这接连不断、地动山摇般的雷鸣关在窗外，可才发现声音仿佛已经钻进他的大脑中，正在他的头颅内部反复激荡，他已经分不清是窗外的雷声，还是自己脑中的轰鸣，这让他心里突然感到一些不安，又开始持续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有警员来报告，说来了一个人，指名要见李队，声称自己知道“铜佛”的事。李队一听，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紧张起来，脸色也沉了下来，问了一句：

“什么人？”

“他说他叫小高。”警员回答道。

听到这个名字，李队一阵沉默，眼中的神色更加阴冷。

“带他过来。”

警员把一个大概三十岁出头、形容猥琐、身材瘦小的男子带了进来，李队只简单打量了一眼，向他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那个人便轻轻坐在了椅子的边缘，之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屁股往后一挪，坐满了整张椅子，并仰身靠在了椅背上，还把一只腿翘了起来，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而这一切都被李队看在了眼里。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是小高？”没等他回答，李队坐下之后，又冷冷地问道，“说吧，为什么找我？”

“咳，”小高清了下嗓子，明显感觉到他的紧张，却又想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脑中似乎在飞快整理早已准备好的话，这又让李队看在眼里，心里一声冷笑。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那些‘铜佛’。”小高的声音也很阴沉，可似乎每个字都有难以察觉的颤抖。

李队冷冷地盯着他，并没有开口。看到李队没有接他的话，小高似乎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片刻，小高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那…那些不是‘铜佛’，是‘金佛’。”

李队眼中突然精光爆射，小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又坐到了椅子的边缘。

“你还知道些什么？”李队开口问道。

“总之…总之我知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就…就只有我…。”小高说到这里，好像又后悔了，生生把后面几个字咽了回去。

李队又没有回应他的话，这短暂而又死一般的沉寂让雷鸣再次在两人脑中肆虐。过了一会儿，李队慢慢站起了身，渐渐向小高靠近，同时，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让小高丧魂落魄的话：“你知道老王是怎么死的吗？”

“是…是你…真是你杀了他？”小高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里，使他的声音嘶哑干裂。

李队依然没有出声，而是继续缓步向小高靠近，眼中直射的凶光几乎已经穿透小高的身体。

小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又“啪嗒”一声，椅子被他带倒在地。他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似乎仅存的一些理智也已经崩溃，大声喊道：“你想杀了我？你…你敢在这儿杀了我？我…我…我是登记进来的！”

看着李队不断向他靠近，小高一路退到了墙边。

“站住！我知道是你拿了那些黄金！那么多…那么多金子…你还杀了人！你…你要是再往前走，咱们…咱们就同归于尽！”小高虽然嘴里说着“同归于尽”，但内心的恐惧几乎都要从身体里钻出来了。

李队还是没有开口，只不过停下了脚步。小高看到他没有继续向自己逼近，似乎是自己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便又立刻颤抖着说道：“只要…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我发誓…我发誓绝不会说出去！”

听到他的话，李队的脸上似乎有些犹豫的神情，仿佛是在抉择着什么。小高见此情景，又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说道：“只要你肯放我一条生路，再…再…”说到这儿，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才接着说：“再分我一块黄金，让…让别的警员送我到车站，从此以后我都不再回来…”说完，小高如同虚脱一般瘫在地上，可即将脱壳的灵魂又被李队投来的冷峻凶戾的目光震慑住。

空气再次凝结，在这几乎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李队仿佛是在考虑之后，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定似得，缓缓坐了下来，并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如亘古的寒冰：“那些人是你杀的吧？”

“什么…我…我没有…”李队突然的开口再次让小高刚刚归壳的魂儿又“嗖”地一下飞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即将裂开，下意识地否认着，可当他看到李队双眼中再次爆出冰冷的凶光，他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只感到浑身僵硬，心里一发狠，说道：

“是…我杀了人，我…我杀了人，就不会说出去，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咱们…咱们…”此刻，那种喉咙被堵住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他怀着此生最大的期盼望着李队，他知道，他提出的这个条件，以及李队即将做出的选择，将决定他们两个人最终的命运。

这时，却看李队慢慢站了起来，转身打开了门，招了招手，说了一句：“带他过来。”过了一会儿，还没等小高反应过来，一个人推着一架轮椅，缓步走了进来。小高抬头向来人瞧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喊道：

“老王！”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那张轮椅上，只见一张苍白的面孔，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小高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从脚底直蹿到头顶心，大声狂呼：

“是你！你没死？！”

紧接着一声惊雷爆裂而至，终于撕开了乌云，大雨倾盆而下。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李队的安排。那天“夜半还魂”，从老王口中探查到了小赵的存在，李队心中盘算，这个小赵既然几次关键事件都出现在场，就必然与案件有直接关系。可是，如果现在立即抓捕小赵，一是他现在还在失踪中，并不知道具体落脚点，贸然的搜捕可能导致他加快潜逃，这会为抓捕带来巨大困难；二是就算把他抓到了，三条人命，他自己清楚无论如何也没有活着的道理了，一定会拼死抵赖攀咬，而目前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将他定罪。想到这儿，李队又一次沉思了起来。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确保小赵不会潜逃。李队想，看来这几宗案子，核心就是这些黄金，而且如果所料不错，小赵应该在那天夜里，就躲在附近，看到了我们把泥人和“金佛”从土中取出，带回了警队。而当时在现场，自己也并没有说这是黄金，而说是“铜佛”。

忽然，李队心生一计，他觉得要真是小赵害死了那三个人，那么他却眼睁睁地看着黄金进入警队，自己又要亡命天涯，一定不会甘心。而如果让他知道老王“死了”，黄金被调了包，那么他一定会猜到那些黄金落入了我的手里，这就会在他的心里产生变化，起码他会想，既然我私吞了黄金，就绝不会再抓捕真正的凶手，所以一时之间便不会选择逃跑，况且知道这些黄金并没有上缴，他也一定舍不得走。

于是当天夜里，李队就交代几名手下，转天一早，就去采石场传递“老王暴毙”的消息，同时按照他交代的话，对采石场的人说出来。李队知道，这种消息不出半天，就能够传得满城风雨。老王或许是活着的人中唯一能够指证他与此事有关的，而“老王死了”，“金佛”被调包成“铜佛”，小赵知道能够做到这些的，就只有李队本人。之后，不死心的小赵一定会想办法接近李队，到那个时候再设法变被动为主动，一步步诱使小赵进入彀中。

然而令李队大出所料的是，当天下午就在后山中发现了小赵的尸体，这让李队大失所望。在李队发现了那封信之后，赶到小张家里，却又晚了一步。而就在小张媳妇攥住李队手腕的那一刻，李队也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时李队惊讶地发现，小张媳妇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

李队连忙让人将小张媳妇用床单裹住，假装运送“尸体”，却秘密将她送到了医院急救，最终抢救了过来。医生向李队简单解释说，小张媳妇胃里有一种毒药，之后又喝下另一种毒药。之后喝下的毒药成分与小张几人所中之毒基本相同，具体是什么毒还得等市里的报告。由于之前小张媳妇胃里的毒已经开始发挥药效，便减缓了另一种毒致命的效果，而另一种毒的加入，又克制了之前一种毒的毒性，所以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李队听后赶忙问医生，小张媳妇是否清醒，能不能接受讯问，医生摇了摇头表示，虽然她命是保住了，人也逐渐清醒了，但恐怕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正常意识，通俗说很可能就此精神失常了，需要长期治疗。

李队将手续办好，回到队里又已是夜深，他的脑中一直在反复想着小张媳妇“临死”之前写的那个“高”字。李队在送小张媳妇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吩咐人赶去采石场和那个村子，秘密调查名字中有“高”字的人，就说是调查别的案子，刚刚接到回报，人数有二十几个。

“通过小赵的那封信来看，在案件涉及的所有可能知情的人中，目前还有两个人最值得怀疑，一个就是小赵的媳妇，而另一个则是小赵在镇里寄宿在其家中的那个‘小赵朋友’。”李队心想。关于小赵朋友到底是谁，信中并没有说明，于是李队连夜又赶赴采石场，对此人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这个人竟然真的姓高。

这个小高原来也是在采石场干活，还和小赵他们一起在小张家喝过一次酒，但并不是他们本地人，两年前就辞工不干了，采石场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有一次小赵和他一起出工，一大块山石滑落，眼看就要把他压在底下，幸亏小赵猛地拉了他一把，才让他逃过一劫，从此这个小高便对小赵感恩戴德。后来因为小高身手敏捷，能蹿房越脊，又兼形貌猥琐，特别是总躲躲闪闪的怕见“官面儿”上的人，所以工地里干活的人总怀疑他手脚不干净，说他是个飞贼。小高索性赌气不干了，说是到镇上做买卖去了。因为和采石场的人闹得都不愉快，所以据说就只和小赵还有联系。此外，通过调查了解到了小高的体貌特征和小赵很像，李队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天夜里在老王家废园前的浓雾中，以及第二天在医院人群中看到的人影，很可能不是小赵，而是小高。

得到这些信息，李队连忙又回到镇上，直到第二天中午，终于查出了这个小高的住址。随后，通过深入调查，发现此人虽然表面上做一些皮货生意，却暗地里长期经营着一些违禁药品的买卖，于是李队怀疑小赵的毒药，很可能也是小高提供的。

至此，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了小高这个人身上，几个手下询问李队是否立即实施抓捕，李队摇了摇头，表示目前依然没有他确实的杀人证据，顶多只能是以‘经营违禁品’罪名抓捕他，小张媳妇写的那个字很模糊，根本不可能作为定案的罪证。目前既然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就不怕他能跑了，之前为小赵“量身定做”的诱捕计划，看来在这个小高身上，依然能派上用场。

于是李队让人24小时轮班紧盯小高，一旦发现有逃跑迹象或其他异常行为，立即抓捕。此外，又派人将“结案”的信息散出去，为诱捕计划再添些“饵料”，看看小高这条鱼，最终能不能咬钩。结果，就在这天，李队在头脑和漫天的轰鸣声中，担心自己的身体快要支持不住，想要放弃诱捕，直接抓捕审讯的时候，小高却自己送上门来。这反而倒有些出乎李队预料，这条被黄金诱惑得发疯的鱼，竟然都等不及咬钩，就从水里一跃而出，直接跳进了李队支好的锅中，这让李队心中暗喜。在和小高演那出戏时，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那种情况之下，居然还不忘要李队分给他一份黄金，李队当时心里不怒反笑，却又不胜悲哀，这黄澄澄的金子，竟真的有如此魔力，能让一个人疯狂到如此地步。

随着老王和小张媳妇的出现，小高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可渐渐，当他的情绪稍稍平息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不禁哀叹一声。

之后，李队对小高进行了审讯，并跟他说小张媳妇已经把他的事都说了。事已至此，小高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击穿，便如实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不久前的一天，小赵突然来到镇里找他，说自己欠了赌债，来他这儿住几天，避避风头，还让他保守秘密。小高觉得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特别是心里一直感念小赵救过自己，便痛快答应了。可是没两天，小高就听到小赵夜里做梦，嘴里喊着什么“黄金”、“宝藏”之类的，这极大引起了小高的兴趣，又见他行踪诡秘，便开始跟踪起他来，并偷看到了他夜间找老王，说什么“泥人”、“鬼娃”的事。后来有一天早上，小赵居然借口要为村里捕杀野兽，向小高索要了毒药，小高心中怀疑，却不动声色，还是把毒药给了他，并试探着跟他说这可是剧毒，能毒死好几个人，让他小心，而小赵反而露出满意的神色。紧接着，他发现小赵一个人躲在屋里似乎写着一封信，还将毒药分别灌进了几瓶事先准备好的酒中，这更让小高吃了一惊。于是小高就趁他中午睡着的时机，将信偷出来翻看，这才了解了整个事情。小高此时的内心，就如同小赵躲在那个山洞之外时一般，决心要跟在小赵后面，来个“渔翁得利”，便又把信放好，准备行动。

果然到了下午，小赵便出了门。小高一路尾随他，发现小赵偷偷潜回了村，来到了小张家里，并如他信中所说，向小张媳妇送了毒酒，并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讲述了一番。开始小张媳妇并不同意，还数落他几句，后来在小赵的接连苦求之下，才答应了下来，并向他保证自己能说服小张，让他在附近等着。

后来，小高跟着小赵，看他躲到了后山中一座废庙旁边的草丛中，小高便又回到小张家，看看小张几人到底会不会喝下毒酒。小高偷偷躲在房梁上，到了晚上，小张回到家，另外还有两人，应该就是信中所说之人。小张和媳妇说，今天他俩要在家喝顿送别酒，等到夜里他们还要出去一趟，让她赶紧准备些好酒好菜。就在这时，听到小张媳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