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秩序、爱与真知（9）(1 / 2)

在小张刚刚睁开眼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剧烈的燃烧，可是转瞬间一阵阴冷让他的心猛然收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一团漆黑。小张一边揉了揉眼睛，一边费力坐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全身僵硬，几乎无法动弹。他努力睁大眼睛，拼命想要寻找一丝光亮，可眼中却仍是无尽的黑暗。这时，小张听到从四面八方隐约传来一阵阵哀怨的叫声，就像是有一群哭泣的鬼魂，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老王！”小张大喊一声。

“我在这儿。”声音就来自他的身边。听到那依旧热情的声音，小张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他一把抓住了老王的胳膊，说道：“我们又到了哪？”小张的声音紧张颤抖，他似乎对于黑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老王用力攥住了小张冰冷的手，然后才说：“我也是刚刚才醒，你往那边看。”说着，老王拽起小张的手，向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小张用力回过头，只见有一整片非常微弱的青绿色光影，像帷幕一般笼罩在眼前，飘飘渺渺、忽隐忽现，若不是老王指给他的，恐怕他会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由于其他地方再没有一点光，小张也很难判断这光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感觉这片光影大得惊人。

这时老王说道：“你听说过没有，在世界的尽头，夜晚会从天上掉下来一大片光，据说那是被流放到天边的公主，垂下来的彩色纱帐。”

小张听了老王的话，尽管内心还处在紧张恐惧之中，也不由得一乐，说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还是你自己编的？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么罗曼蒂克的话来。”

“什么裸体散热？”

“行了行了。”小张不用看，也能想象出老王此刻那副瞪着大眼睛的装傻样子，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小张现在心里平静多了。“你说的那是极光，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况且你看眼前这片光，哪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什么彩色纱帐，分明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幽冥鬼火！”话一出口，小张又被自己吓得一机灵。接着小张又问道：“你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听见了，好像是夜猫子在叫，就是多了点儿，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小张突然想起，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夜猫子会数人的眉毛，如果被他数清了，便会夺去那个人的魂魄。他还记得书中那个人用唾液，将自己的眉毛沾湿，好让那夜猫子无从数起，便也一边学着样子把自己的眉毛擦上一层口水，一边故作神秘地说：

“听说过吗，可不能让这夜猫子把你的眉毛数清了，小心让它把你的魂儿给勾了去！”本来是想开个玩笑吓吓老王，可小张自己又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突然，小张听到从老王那里传来“啪”地一声响，小张连忙问道：“怎么了？你在干嘛？”

“我就一直用我这两只大手捂着，看它怎么数！”

小张听了“扑哧”一笑，说：“你这倒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就是辛苦你这两条胳膊了！”

过了片刻，老王又开口说道：“喂，你看这光的轮廓，像不像是一座高山？”

小张又仔细看了看，说道：“像倒是像，可是山又怎么会发出这种光来？难道这山上的树，都长着荧光的叶子不成？”

老王没有回答，整个世界除了那夜猫子断断续续的啼哭，就只剩下一片死寂。有几次他们想起身四处走一走，可是身下似乎全是潮湿的土块儿，因为没有一点光线，他们也不敢妄动。小张感觉自己的心“咚、咚”地跳着，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感受，便赶紧开口说道：

“老王，刚才我要将那两颗宝石投进水里的时候，我看见你变得有些犹豫，你当时在想什么？”

老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嗨，我呀脑子慢，你要问我具体想些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大概的想法。可能这人啊，一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爱胡思乱想。当时我脑子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一下子就想起了你爷爷。然后我就想，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个啥呢？”

听小张并没有回答，老王就接着说道：“你就说我吧，从小被你爷爷收养，从一个小叫花子，一下变成了个小伙计，你说这不是天上飞来的福分吗！可惜啊，我这人一身的贱骨头，当不了大用，没法儿回报他老人家的大恩。不过好在你们爷儿俩都是好样的，将老爷子这采石场，发展成了现在这么大的规模，我那会儿想都不敢想啊，老爷子在天之灵，一定很是欣慰了。可是，你知道么，就在老爷子头走那两年，有一次我去家里看他，老爷子拽着我的手和我说，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创办了这么一个采石场。我当时别提多纳闷儿了，要知道老爷子可是咱们那儿远近闻名的大人物，谁不知道老爷子白手起家，给子孙留下了这么一个吃喝不尽的大宝藏。要知道老爷子创业那会儿，那可基本都是肩膀扛、绳子拉的人力开采，吃了多少的苦呢！可是老爷子却说，他给子孙留下的，是一个大大的负担。这规模大了吧，担子也就更重了——做得好了，就想再升级改造，最后难免出问题。就算不出问题，也难免招人妒忌，惹出事端；做不好吧，又会觉得对不起这么多跟着自己干的父老乡亲，对不起祖上留下来的这份基业。他说他真不愿意看着你们再吃他吃过的那些苦、承受过的那些压力。老爷子还说，他就希望你们——特别是你，能够平平安安、本本分分地过一辈子，能够吃饱喝足也就行了，不用操心那么多事该多好啊。我想，你父亲当初坚决不让你干这个，可能也和你爷爷的心思是一样的。”

小张还从来没有听谁和他聊过这些，一时间他的心思有些纷乱。只听老王又继续说：

“还有，你再看那些个和我从小一起跟街边讨过饭的孩子，我听说他们大部分人都早就死了，不是不知因为什么，让人给打死了；就是犯了王法，让人给枪毙了。哎，常听人说，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其实要我说啊，这人生哪有什么如意不如意的，无非是赶上什么算什么，就看你够不够用、知不知足罢了。你就说那个从上面下来的男孩，转眼间便成了那么大一个族群的领袖，恐怕他这一辈子，很难再睡上一回安稳觉了。”

“可是……可是人总该有些追求啊，要是都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那和猪狗又有什么区别？”小张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不错，你们年轻人，有活力，有抱负，那是好事，这世界还是得指望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小张也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和你像现在这样正经聊过这些呢。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你平时信神信鬼，嘴里总是念念叨叨的，可却从来没见你真去什么庙观道场啥的拜一拜去，你到底是咋想的？你是真信呢还是假信？”

如果小张此时能够看见老王的表情，就会发现他把一张大嘴咧开到耳根，眼中却闪出了光亮：“真信也好，假信也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我从没有真的去仔细想过这些，什么佛祖阎王、神仙菩萨，我想那些就算是有，也不应该在庙里，而应该在人的心里。你就说我小时候在街上讨饭吧，我求过的人还少吗，可真正能伸出一只手来帮帮我的又能有几个呢？要不是你爷爷收留了我，我兴许早就冻死饿死了，哪还有今天？这人啊，就是因为人求人不顶用，才会去庙里烧香拜佛去求那些菩萨罗汉的，你说这肉长的心都没个慈悲，那泥塑的玩意儿就能好使了？”

小张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还总念念叨叨，整天求神拜佛的？”

老王也不管小张看不看得见，两手摇了摇，说：“我那可不是在求神呢！你小子生在蜜罐子里，哪知道求人的滋味儿？我可是再也不会跟谁去求什么了！再说了，这神佛要是真像老百姓说的那么神通广大，那么慈悲心肠，哪还用得着你去求？像你爷爷那样的真菩萨，我又求过他老人家什么呢？”每次提到爷爷，老王声音都会透着无限尊敬，却又有几分伤感，只听他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我呀，其实就是把自己心里的愿望给念叨出来，至于有没有神仙听到，听到后管不管，我才不在乎呢！我念叨那些只是为了能让我自己心里觉得踏实，因为我觉得那些美好的愿望本身就能给你带来一种幸福的感觉，能让你活得心安理得又充满劲头儿、有滋有味儿的，至于这愿望到底能不能实现，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才是最要紧的。这人啊，就是太贪心，要真有那么一尊百求百灵的神仙，你看吧，这世界早就乱了套了，这人的心，哪有够啊！”

这时小张又自顾自地想起了心事，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老王说道：“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眼下这漆黑一片，咱们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等一等，看看天亮了再说吧。”

老王突然一副慈父的语调，让小张又是心生一阵暖意，可还是多少有些不太适应，摇摇头说：“我不困，你再给我讲讲，随便什么都行。”

老王听了，立马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将平日里采石场上发生的那些好玩儿事，添油加醋地讲了起来，这中间少不了又被小张笑骂几句。黑暗之中，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的谈笑声，和那没完没了的啼哭在回荡。幽暗的绿光还在眼前飘动，更让眼下这幅景象，变得诡秘奇幻。

不知过了多久，小张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一挣，然后听到老王的声音说道：“你睡醒啦？”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真的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

“大概也有四五个钟头了吧。”

小张没想到自己睡过去这么长时间，还一直压在老王的胳膊上，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便挺直身子抻了抻筋，说道：“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老王说：“不用不用，我这岁数，觉少得很。”

小张四处看了看，这么长时间，周遭却没有丝毫变化，小张望着那幽灵般的光影，说道：“走吧，咱么去那发光的方向看看，再待在这里，非得冻死不可。”说罢，便与老王互相搀扶着，慢慢站了起来。这时小张心中一动，说道：“喂，你看这夜猫子还没完没了地叫呢，你是不是一直捂住了眉毛没撒手？”

只听老王一声惊呼：“哎呦！我给忘了！”

小张哈哈大笑，随后两人将重心放在后面的支撑腿上，然后另一条腿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就这样，他们两人一步步地向前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向着那片鬼魅光影而去。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光影跟前，幽暗的冷光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之中。老王刚想伸出手去试探一下，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什么东西？”老王嘀咕着，俯下身用手摸了摸，好像是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石块儿，却似乎跟什么东西连在一起，拿不起来。老王蹲下来仔细摸索，突然好像被毒蜂蜇了一下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听到老王的动静，小张关切地问道。

老王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用手指着下面。

“老王，到底怎么了，说话啊！”小张听不见老王回答，便更加着急了。这时老王才回过神，想起小张根本看不见他的手势，便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下面……这下面有具骷髅！”说完，只听他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

小张此时也将心提到了嗓子，他暗中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让老王把他的手引到那具尸骨上，让他再确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