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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阅兵日过了二十天,沃斯特奉命带上财帛赦旨复临兵营山谷劳军。麦尔斯为前来颁旨的沃斯特举办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亲率三军在营外向圣使行叩拜大礼,庄严地从沃斯特手中接过赦免状及晋升他为少将的敕令。

仪式结束,他吩咐手下接待随行劳军人员单将沃斯特请进茶室絮聊:“副相,相别数日城中可还安好?”

“阅兵日骚乱平息后城中民众安定,物资充裕,生活复归祥和宁静,此番陛下赦免尔等一众过犯,想必亦是觉得没有造成不可挽回之恶果,你确当感激陛下宽宏大度,恩赐再造之德!”沃斯特言谈欢惬,满面春风。

“哦,既蒙王上宽宥前罪何不见家尊随副相同来,莫非要我只身入城才得与深陷囹圄的亲人聚首不成?”麦尔斯直言道。

“将军此言差矣,你虽蒙宽赦可总检察官大人是宫廷重臣受行刺事件所累令尊帮你辩解时触怒了陛下以至受缧绁之厄。陛下本想借阅兵式向敌人扬威壮势,岂料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能不怒发冲冠?碍于当下复杂的局势你是得到了免于追究的优待可令尊的禄位恐再难恢复,不过你可以放心,即使看在指挥官面儿上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您的亲眷。”沃斯特以他一贯诚恳的态度说道。

麦尔斯细腻的情感已敏锐察觉到宦海中面对失势朝臣,同侪所流露出的凉薄冷淡,于是哂笑道:“您说得没错,需要给我们睿智的国王更多时间考虑如何处置一位无罪的老臣。但要问他该如何对待一位深恶痛绝的军官,那可就简单多了:只需一道急诏,命镇守边疆的黑旗军火速入京剿逆所有麻烦自可迎刃而解---我说的对吗?副相大人!”

沃斯特听麦尔斯道出了国王严令他保守的秘密内心悚惧,支支吾吾道:“这...嗯...呃...王上只是觉得禁卫军长期驻防京师似有不妥,适时与外地驻军轮岗值守更为稳便...”

“什么时候京城需要二十万骁勇善战的黑旗军守备了...敌人不是还没打到京畿吗?何况边疆防线吃紧,抽调御敌主力脱离前线乃是在鼓励敌人赶早对我们发起进攻---直说了吧副相,陛下打的什么主意我心知肚明,他若铁了心要灭亡我就叫他尽管来吧。黑旗军距京畿应该不足六百里了吧?”麦尔斯斜眼觑着沃斯特蔑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可不觉得王上是个既往不咎的仁君圣主,早就料到他会召黑旗军前来厮杀---来吧,我们一道儿去看看兵营山谷为即将到来的劲敌备下的大礼。”说罢麦尔斯起身挽着早被他直白言语惊得瞠目结舌的沃斯特走出待客室。

“传令三军校场集合,我有重要事项向将士们宣布!”出了门麦尔斯对警卫发出命令携沃斯特望山后主教场走去。

他们从营区草坪间的小径穿过后院围墙的窄门走上一条矮山丘上盘绕着的石铺路,顺着石铺路转至山后另一侧在周遭点缀着苍松翠柏的辽阔场地旁停下脚步。

士兵们收到主帅命令在各单位长官带领下陆续赶到校场集结。待队伍集合完毕麦尔斯邀沃斯特陪他一同登上场地边缘近十米高的将坛。

“麦尔斯,你当真决定要谋反了吗?”沃斯特尾随麦尔斯登上将坛阶梯,心情沉重地问道。

“看过你就知道了?”麦尔斯头也不回冷漠答道。

“我想有必要提醒你武装对抗王廷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跨出第一步等待你的就是无尽的征战直到毁灭降临那一天,你确定要承受这样的代价吗?”

“哈---第一步早就在二十天前的国王大道上跨出去了,如果还有回头路的话等打完眼前这一仗再走不迟。”麦尔斯不为所动道。

沃斯特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果断制止。

“到了。”说着麦尔斯在将坛和台阶交汇处立定,面向沃斯特躬身做了一个迎请的姿势。

沃斯特登上高台行至边缘处手扶栏杆俯视将坛下顶盔掼甲雄壮威武的勇士们内心震撼不已。有些刚刚还在校场上头顶烈日刻苦操练的士卒身上只披着汗水浸湿的皂色褊衫,敞开的前襟露出黧黑油亮的皮肤,涔涔汗水汨汨而下滑过勇士们肌肉虬结的宽阔胸膛更显雄壮阳刚气势。身着青灰色制服的大队士兵列阵在前,次后一排排披着亮闪闪甲胄的士卒手执明晃晃军械整齐端正站满山谷场地,银盔银甲在艳阳照耀下镜片一样反射着夺目光芒,他们纹丝不动矗立着仿似神庙里伟岸高大的岩石雕像。

“都说卫邑军是王国的利剑今日算是目睹了兵威,将军治军有方我自是万分叹服,但阁下若想凭此数量有限的军队抗衡陛下天威只怕他们再如何悍勇也无济于事吧!须知陛下有的是兵员给养,您有吗?”

“副相大人,今日见面以来您直呼在下将军,叫得我心中忐忑总觉得这头衔来路不正,我们不如就保留从前称谓,您还是叫我上校的好。”对于沃斯特充满恫吓意味的提问麦尔斯以行动做出了答复。他取出不久前收下的晋升敕书当着全营将士的面撕得粉碎,接着说道:“国王为了拖延时间真是煞费苦心。”言毕面向校场上万千军士不再理会怔于原地茫然无措的沃斯特。

他高声对场上的军健说道:“全营将士,我的兄弟们!我要隆重地向你们介绍卫邑军营的亲密朋友,”他转身指了指沃斯特接着说道:“站在我身旁的乃王国当今副首相沃斯特大人,相信你们之中许多人对这位赫斯家的老朋友.品行高贵的绅士并不陌生,因为在阅兵日刺驾事件发生后他是国王指定唯一可以和我们进行联络的大臣,国王为何指派王廷副相亲自出马慰劳一群涉嫌行刺的叛逆呢?此事说来话长,我在此简明扼要的加以陈述好让你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便分清敌友免得将来战场上误伤友人悔之无及。

沃斯特先生与赫斯家私交甚笃,我的父亲你们的领主皮蓬姆·赫斯子爵身兼宫廷总检察官,在副相大人初入财务部任职期间两人即结下了深厚友谊,他们同殿为臣朝夕相处数十载彼此多有照拂,情同莫逆。故而,阅兵日意外发生后陛下第一时间擢升了沃斯特大人的官职委派他全权处置与我们商讨解决危机之法。二十天时间副相往返城内外三趟居中斡旋调停,陛下最终同意赦免我尚未查实的罪行并赍来赦免状与晋升敕令。所以啊,你们务必要认清他的容颜!为什么我要你们这么做?因为我将庄重地向大家宣布,”麦尔斯语气陡然变得愤怒提高嗓门厉声道:“国君的赦免状我收下了,虽然我也不知道犯下过什么需要君王赦免的罪行,可是晋升我为少将的敕旨对我和对你们来说都是巨大的羞辱,我已当着你们的面撕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国王表面上赦免了我背地里却催促着黑旗军快马加鞭赶来剿灭我们...”说到此处台下涌起一片怒吼之声,士兵们嚣嚷不止,咒骂咆哮声充斥校场,誓言与黑旗军血战到底。

麦尔斯命各队将官平息手下士兵们的愤怒情绪,继续说道:“国王的一切示好都只是在耍弄拖延时间的卑鄙阴谋,诚然,他对我们已不存善念,调动二十万大军欲加以轸灭。可身为人臣纵使君王有错我亦礼敬三分,所以我留下了他的赦免状,是的,敝人出生世家但身上穿的军服,肩上标着的军衔,没有一丝半点是白白获取的。自我进卫邑兵营戎军以来大小经历十数战考验,为王室浴血边疆敉平蛮族叛乱,征伐四境扫除潜藏于底层流民中意图发动民变颠覆王朝的异见分子,剿灭广袤国土上蛰伏蛮荒地带群聚劫掠的草莽流寇。许多战役你们也曾随我出生入死,也亲自见证过国王对我功绩的表彰,试问诸位将士,我今日之荣誉和地位有哪一项是轻易得来的?我卫邑军营存在的意义是生而只为军人的荣誉,但今天这份晋升荣誉不要也罢,因为这只是一张为了掩盖六百里外奔袭而来的大军搅动起滚滚杀气的华丽绢帛,它不是晋升敕令而是国王为我和你们预先写好的讣告!我猜是咱们充满慈爱的陛下怜悯我为祖国与王廷所做出的功勋留给我最后的封号吧。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我绝不会让国王大道上的耻辱在兵营山谷重演,这一次我向你们保证一定得有人为国王大道上的流血事件付出代价---我!”他以雄浑有力地嗓音怒吼道:“更喜欢那个凭一腔孤勇挣来的军衔---你们永远的上校!”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偌大的山谷响起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将士们壮怀激烈的怪啸声宛如雄鹰划破长空的啼鸣在空灵开阔的山谷间激荡回响。

三军训话结束他下令将士们解散休息,好好的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之后转身面对沃斯特以欢迎他登坛的同一姿势恭请他下坛。此时的沃斯特脸上已不再是之前的鄙夷不屑转而充满了忧虑,人也变得焦躁不安,他凑近麦尔斯低语道:“你决定要这么干了吗?”

“不然呢?”麦尔斯诧异道。

“你就不怕陛下对你家人不利吗?”

“这可得多多拜托副相大人了---我倒是很奇怪,事情过去了许多日子王子何以消息也不来一个。难道他忘了我这个落难的朋友了?或者他也受到牵连遭到了陛下的软禁?”麦尔斯无意继续谈论反抗的事,岔开话题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王子殿下受命出使海外没三四个月是回不来的,同行的还有莫里斯先生,明摆着陛下怕碍事有意派他们外访。”

“哦...!这可是重大机密副相大人向我透露了就不怕陛下获悉受到株连吗?”麦尔斯听得沃斯特转变了语气遂诙谐道。

“你既执意顽抗干的就是杀头的勾当,假如失败了必难逃灭门之厄,以陛下的性子这全营之人势必无一幸免---我们初遇侯爵府,那时你年方十四耶莱尚未显荣,我与他常去相府走动,你未曾入伍却早早穿起了定制的戎装,言语坚定举止得体。一干长辈都对你赞誉有加,乃父也为你深感自豪,我们皆深信你的一生必会有大作为。时光匆匆眨眼间已过十载有余,如今你长成壮年,风华正茂,在兵营统帅的位子上干了好些年头,久历军戎从小小役卒累升到了上校的位子,做为赫斯家的朋友我看在眼里内心有着和你家人同样的喜悦。

此际赫斯家遭逢不幸,许多人受到了牵连,所有和这个数百年望族有交集的上流名门都争相表达立场与你家划清界限,我这个历来被冠以明哲保身的‘宫廷好人’反倒升了官,这让我丝毫开心不起来。倘使能换取你一族平安无事我宁愿罢官去职做一庶民,在我心中赫斯家的友谊远比高官厚禄更有价值!所以,如果战争不可避免我宁愿是你多些胜算,即使不能打败国王也要逼着他诚心回到谈判桌上。”

“多谢副相善意相告,您的深情厚谊麦尔斯铭记于心,陛下于我已到势不相容的地步,除了一场决定性的战争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可惜无辜将士们竟要为了这么一位狭隘愚昧的君王牺牲宝贵的生命。”

他们絮聊一阵之后沃斯特匆匆作辞,麦尔斯如往常陪伴他出营目送归去。

又过了三日,瓦洛的侦查通讯队回报黑旗军已穿过里雅尔北城门,正往兵营山谷赶来,麦尔斯当即命全员出营严阵以待。

首先是新组建的五千枪盾兵前出三里埋伏戒备,其后依次为一万手持长矛的重步兵方阵,轻骑兵.轻步兵左右排开,弓箭兵护住两翼,重骑兵殿后压阵。五里纵深的营寨自旷野延伸至营墙边。

麦尔斯严令三军保持警惕,人不卸甲马不下鞍的过了一夜,次日,黑旗军在距卫邑军阵地外十里处扎下营寨紧锣密鼓的布防阵地。麦尔斯命哨卫严密监视敌营动向,自己与各万人队主将安坐作战指挥室等待最佳出战时机。面对从未遭逢之强敌众人心情复杂肃然不语,屋里气氛凝重,在围着长方形会议桌正襟危坐的众将间麦尔斯表情平静闭目沉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蓦得,一声卫兵的奏报声打破了持续的静谧:“长官,副相沃斯特前来宣布国王敕旨。”

“呵,这是下战书来了!”麦尔斯睁眼笑道:“我们一起去听听国王还有什么威胁恫吓的话要说。”

他起身率众人出了大营望沃斯特车驾走去,身披红色斗篷的沃斯特手持金黄色圣谕伫立在距营墙五里外卫邑军严整的军阵前,身旁随侍着一群着同样颜色外套的禁卫军护卫。

双方见面,众将对曾残害同袍的刽子手无不恨得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场面陡然变得杀气重重。沃斯特大感无奈故作轻松地环视周遭又瞥了瞥做为卫队护送自己的禁卫军士兵们咕哝道:“看来只身一人倒不见得有什么危险,和这伙人做一处反有池鱼之殃。”说罢不紧不慢打开圣谕对麦尔斯读道:“城北兵营指挥官麦尔斯听诏。”

麦尔斯屈膝行礼道:“臣麦尔斯恭迎圣训。”

“叛臣麦尔斯素来秉性轻佻,举止骄戾,口常出忤圣之言,行常露篡国之迹,枉负寡人教诲,屡悖社稷重托,数历大任不能当。孤本欲行汰弃,念尔过往功勋祖荫垂慈纳用,然尔执迷不悟生怨起衅。阅兵盛事举国瞩目,孤意委之盼尔鸿举,岂料尔视孤之恩盼若尘介,陡生兵燹亵毁天恩,狼子野心昭彰于世。屠御阙亲卫似鹿豕,遁万恶之身如惊兽。孤复遣尊使加勉加励,尔竟狂言辱谤,屡出亵语侮慢圣慈,孤虔心悯意终不得尔洗心革面。今着大军进剿,尔若惧天兵神威宜速褪服结绳囿骸缚体望南乞降,倘一意孤行抗拒天命,大军所至玉石俱焚,无论首从皆做齑粉,尔若恤三军将士无辜,罢戈息战从速来降,寡人必念汝门百载辅弼之功从轻发落。盼尔思之慎之。钦此!”

沃斯特做足了身为一名使臣该有的睥睨气势以冷峻的言语念完圣谕,将锦缎制成的御旨交给伏于身前的麦尔斯,麦尔斯起身从容接过对沃斯特问道:“仁兄若不急于赶返复命,可愿入内堂把盏小酌?”

沃斯特苦笑道:“大战在即你还有心情花天酒地...不如好好领会陛下的旨意吧!”说罢在禁卫军簇拥下离开了卫邑军阵地。

麦尔斯吩咐卫兵将圣谕传阅全营,了事后当众焚毁。过了两日见敌人毫无动静遂下令大军向前推进二里,见敌军仍无反应,次日复进三里。如此两军相距仅五里之遥,在开阔的谷地里双方已能清晰看见彼此营盘布局与阵型排列。对于卫邑军步步为营的挑衅黑旗军没有采取任何反制措施,始终按兵不动。

麦尔斯心中疑惑于傍晚带上火枪兵队长南克亲往阵前探营。二人跨上战马轻骑飞身至西边相距敌营一里之遥的山丘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黑旗军营内情况。

“你可认得寨墙上站立观望的两人?”麦尔斯放下长筒望远镜举起执着马鞭的右手指着敌营对南克问道。

“回主帅,黑甲黑袍者是黑旗军主将黄沙城领主迪米埃斯·黑乌子爵。前年六月中旬他率领黑旗军主要将领到兵营山谷观摩演习我曾对他行过军礼。他身旁着红袍者是我们的仇敌禁卫军统领奥勒米。”

“你猜他们在聊些什么?”麦尔斯沉思道。

“两人似乎因为某些分歧发生了争执,奥勒米被激怒了,那混蛋此刻正指着我们对迪米埃斯咆哮呢!”南克鄙夷说道:“属下料想当是迪米埃斯迟迟不肯出战惹恼了奥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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