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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族的打糕、桔梗和辣白菜令我印象深刻,后两样我很喜欢吃,把桔梗夹在烧饼里,一顿能吃三四个。而对打糕的深刻却不是吃,而是我爹的一种比喻,他说:管孩子就像做打糕,越打越筋道儿。

我不知道打糕是怎么打出来的,但我被修理的经历,堪比一部打糕人生。

三年足以培养一个孩子的习惯,从农村回家后,我总是感到憋屈,农村是广阔天地,而太平桥人口密集,我的新家不如原来的房子大,在狭窄幽长的胡同里,一度让我喘不过气来。

这几年,我被姥姥和姥爷惯的不像样,根本不懂也不讲规矩,往往他们讲规矩,我都是左耳听右耳冒。他们夫妻俩经过一番密谋后,决定充分贯彻“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的缺德名言,开始对我进行一系列的修理。

第一种修理是日常性的零敲碎打,他们大多是以鸡毛掸子和条帚疙瘩为工具,对我的小错误和小毛病的随手抽打,比如:饭前不洗手,左手使筷子,吃饭掉饭粒等情况,我明显感觉到我妈打我的鸡毛掸子像春风拂面,而我爹的条帚下我仿佛成了阶级敌人。

这种零敲碎打也没什么,倒是把我练的皮糙肉厚了,后期感觉更像挠痒痒。当然,我妈为了保护我定了个原则——除了脑袋任意打。

第二种是专项修理。其一是比较常见的面壁罚站,这种情况往往是他们夫妻俩忙乎着别的事腾不出手,又不愿意搭理我,就让我双腿站直,两手并拢,不许摇头晃脑,对着墙或大衣柜反省。

其二是因为写字,我从农村回来后,我爹看到我作业本上的字像老蟑爬似的,就让我好好练字,还说我们老任家是书香门第,你爷爷奶奶是老师,你爸是老师,你妈当过老师,所以,你不能给丢脸。我平时比较贪玩好动,老师更是给我一个专注力差的评语。

于是,他们就想出来一个方法,让我坐在小方桌前从横平竖直练起,而他们俩轮流在背后举个条帚疙瘩盯着我,写歪一笔抽我一下。我的字在他们轮流双打下很快练好看了,在学校受到老师表扬,后期还得过奖,一直受用到计算机的普及。

我有一个妹妹,比较欠蹬儿,当初,我爸妈把我扔到屯子,除了他们工作忙外,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有了她。所以,回哈后我对她就没啥好脸色,要不是她叫哥叫的亲和勤,还时不常的把好吃的让给我,我都打她八百回了。不过,我还是不愿意带她玩,她在屁股后面跟着,我就和闫春龙快跑,她跟不上就哭,哭着回家就告状,告状后我就挨揍,除了挨条帚疙瘩还零星的夹杂些拳脚。

这就是第三种烈度的修理:在传统工具的基础上添加了散打成分。

我爸的脾气不好,他是体育老师,还练过武术,如果真把他惹急眼了,我的下场可想而知。好在他有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他在家时我一般都很老实,他一走我立马露出原形。我妈说我从小就主意正,心眼子多,记吃不记打。

我妈嘴上叨叨,但她是我的保护神,在修理我这件事上,他们夫妻的立场注定会分裂的。

第四种烈度的修理,是我爹控制不住脾气,五马长枪的对我一通拳打脚踢,让他有了拳拳到肉的快感才解气,不过,他还是能守住打儿子的规矩。

这一个等级的捶打,往往是我在外面惹祸,或是被学校请家长。用纸弹枪打胡雅婷那次,他被请去了学校,回来后他没用条帚疙瘩,也没用鸡毛掸子,而是一个脚把我踢倒,在他正准备继续大展拳脚时,我妈及时出现了。后来回忆,我一挨揍妈妈出现的总是很及时,不然的话,估计我早就被打残了。

即使我妈出现及时,有时也不一定能阻止,这就产生了我被修理的“终极烈度”。那已经不是打糕筋道不筋道的问题了,而是差点让我骨断筋折。

四年级期中考试,我不知是玩傻了,还是体操比赛掉裤子受了刺激,考试名次一下从中等变成了倒数第五名,老师请家长本来是通知我妈,可那天他自告奋勇到了学校,结果被老师讽刺了一顿,主要是我们班主任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很有劲的话,她说:“你还是老师呢,把孩子管这样。”

他一脸铁青回到家后,把我妈和我妹推到了外面,把门一插不让她们进屋。而他直接把我从炕上拎起,一把甩到地上,也不管是脑袋或是屁股先着地,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哪被打了,那会儿估计已经吓懵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回忆不起来,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记忆启动了自我保护模式。我妈跟我说,那次还是她让邻居李再林撬开我家后窗户,之后又进去一个邻居连拉带劝的,才让我爹消停。而她因为这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我爹说话,差一点把我领回农村,她说:“如果再有一次,我儿子即使不被打死,估计也会被打残废了。”

我妈的观点是男孩可以摔摔打打,东北的男孩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得有一个度。

打要有个度,玩同样也有个度,哪些可以玩,哪里可以去,不能同谁玩,这是除了学习外,父母对我的管教。其实,不许的方面概括起来就两条,第一是危险的地方和危险的玩乐不允许,如:去江边洗澡、去爬烟囱或跑太远等,第二是不能和坏孩子玩,因那时有坏人专门教唆小孩去偷盗,利用小孩年龄小不懂事,去钻法律的空子。

在胡同里,我们这帮小孩有一种兴趣,就是喜欢听半大小子讲那些江湖故事,也就是社会上的事,尤其爱听谁谁最有名气了,谁谁打仗最厉害,谁谁进笆篱子了,谁谁从笆篱子出来了等。彩杰说笆篱子里最厉害的人都把甲子,也就是监狱里的老大,在里面让谁干啥就得干啥,他还说刚进去的犯人都得跪灯泡,灯泡碎了把腿扎出血也不敢吭声,否则不让你睡觉。

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太平桥这片儿谁最有名,他们都有哪些江湖轶事,春波告诉我们说,最早有十八罗汉中的一个人是太平桥的,现在最出名的是一对双儿兄弟叫嘎子和盒子,他们一年前从笆篱子出来的,人手一把短把猎枪,谁不服就哐哐给两枪。

这样的听讲经历,我有过几次,父母知道后严厉警告过我,可他们毕竟不能把我拴在裤腰带上。再说,那时的孩子都散惯了,双职工父母根本管不过来,我们都是脖子上挂个钥匙,饿了就把馒头抹上豆瓣酱,这几乎是我们胡同小孩的饮食标配。

太平桥这片胡同的历史成因悠久而复杂,有工人、教师、手艺人和做小买卖的,也有不断从远郊和农村来这里落户的。一代代人开始成长起来,孩子增多,青年增多,鉴于当时的社会背景,无所事事的人,无事生非的人,不学无术的人也开始增多。这片区域的很多青年人进过笆篱子,出来后成了刀枪炮子。

1982年春节过后不久,我爸领我去太平浴池洗澡,搓背时发现我后背长了个包,一开始以为是淘气撞到哪撞肿了,他给我揉了揉也没当回事。

过了些天,那个包不但没消肿,反而比以前更大了,到医院一检查,确诊为胸壁结核。我不知道啥是胸壁结核,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爹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话和风细雨,想吃啥都给买。

因为我大爷在大庆当医生, 我被送去了大庆动手术,被截掉了三公分的肋骨,刀口缝了八针。手术的时候,我朦胧记得医生还问我疼不疼,因为当时在刮骨清淤,即使打了麻药,我依然感受到“刮骨”咯咯声,那是种心理上的恐惧。

出来手术室,我感觉世界是倒过来的,周围的事物围着我打转,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抓到,可我没有伸出手,虽然我感到世界的奇妙,但此刻酸软无力。

住院了一个多月,又在大庆的二舅家呆了段时间,差不多三个月后回到哈尔滨。回家后,我基本上能活动自如,但不能用力过猛。那时,四年级马上结束,再开学就是五年级,我因病耽误了三个月的学习,父母提出一个我要不要蹲级的问题。我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其实自尊心强的很,上次考倒数第五名是个意外,被我爹暴揍后效果显著,学习成绩噌噌提高,所以,我坚决不蹲级。

屯迷糊的外号好容易淡了,如果再整个降级包,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父母这时候都听我的,我妈的态度一如既往,我爹学会了和颜悦色,但偶尔能见到他抽烟了,平时我妈抽烟他不抽,我妈是家里家外一把手。有一次,我偷听到亲戚们有人私下里议论:任明亮这下瘪茄子了,把儿子打出病,还住院动手术。

除了那次听到的几句议论,我没有再听到任何人关于我病因的话题,大家好像有意避开这个话题,避开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但有些东西却像种子,尽管轻飘的落在你心上,即使再轻,也是在你的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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