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圣德太子(2 / 2)

“怎么啦？诸德君？”她礼貌性地笑笑，但是太瘦了，咧开嘴笑的时候，微微因为拉扯露出了紧绷的，浅浅的法令纹。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包括自己的名字的由来，以及自己参加过同人社团的事情。其它的没有过多透露，只是询问她是否和她一样在调查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或者是曾经和她一样，参加过类似的同人社团。

“你想要参加同人社团呀。“她把手上刚拿出的饮料轻轻放在地面上，她的手臂就像枯萎的枝干，”我以前并不是参加这个的，该怎么说呢……我其实个人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招我到这里来。你看我就知道啦……我并不像你们一样出生在教育多么良好，环境多么富裕的家庭。所以你说的什么同人社团其实，对于我来说，完全是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不过诸德君，关于你说的谜题，我觉得我也不是不可以研究一下……你说得我都有点好奇了呢。“

“那如果之后能够组建社团的话，我记得是两周之后对吧？镜同学。能够组建社团或者加入社团的时候和我合创一个同人社吧，这样的话，你我就都有空余的时间来研究这个课题了。你觉得怎么样。”

“但是诸德君不是海洋学家吗，花太多时间在不是自己才能的事情上会不会不是很好啊……龙造寺同学都已经通过了申请，被调遣至美国的大学攻读海洋专业了。我想，诸德君应该也一样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才对。虽然，我明白，诸德君对自己家族的过去以及这段被掩埋的历史很感兴趣，但是我觉得，比起历史，你们应该更专注于眼下才对。诸德君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呢……”

我沉默了一会，一时半会没有明白眼前的人在作何托辞。本身找上她的人是我，为什么现在轮到了她占据了原本我的位置？我难以言明这样的不适感，仿佛，眼下的这个人，在用不自然的高傲应付着我。我盯着她皮包骨的眼眶里那对双眼，她瞳孔涣散，根本没有在看我。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真的有什么要研究的部分……或者说，有什么风险的话，让我来承担就可以了。我是超高校级的历史学家，是以正当合法的名义研究历史的人。因为诸德君说得这种研究好像是犯罪一样不是吗，所以你不应该来的。”

我想，一定是我太久没有说话，她接着说了吧。我的身体一度陷入发凉的状态，仿佛被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下了猛毒。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对一个刚刚遇到的同学用出“猛毒”这样的词语？为什么我会看到她的目光涣散，没在看我呢？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我刚刚遇见没多久的人“傲慢”呢？我找不出答案。我听见小鸟飞过宿舍楼下树林的沙沙声，上下两层过路人的脚步声，以及自动贩卖机制冷时发出的嗡嗡的声音……疑问的漩涡，就像潮汐，滚转，扭曲着我的精神和身体，我陷入了思考，乃至于遐思之中。我的思考破碎，就像浪花一样，被打入了滚转的漩涡中央……这一时刻，我听到了“咔吧”一声，于是我将镜仁赐推到自动贩售机上，对她说：“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我无从解释，我只是记得在这么做之后被拉得灼痛的手臂以及气喘吁吁的自己。我接着说：“是我来找你的，你这个傲慢的家伙……”说句实话，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镜仁赐被我推在自动贩卖机的键盘上，发出了“D2”的声响。这惊动了楼道里的其它人。自动贩卖机的光照在我们二人身上，将我的罪行暴露得一览无遗。镜仁赐背着光，我能看到她厚厚的圆眼镜后方咬着牙忍受痛苦的表情。你倒是叫出来啊……叫出来的话，我还认为自己能被怎么样解脱。

本来今天下午有预定全班人一起到二楼的游戏室玩桌游的，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或许连这个都玩不成了。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一时冲动，不小心的失误，葬送了别人的整个下午。我听到镜仁赐在小声地呢喃些什么，一段时间后，我逐渐听清楚了，是“没……事……的……”。

之后是同班的“超高校级的巡警”岩间平太以及服部一马主任先后赶到，将我们带去了主任办公室。走过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了更木多多良。准确来说，是我又和他相遇了，他那厌恶的神情，尽管笼罩在背光的阴影下，就像是沼泽中的一只鼻涕虫一样丑陋。恶心，难以名状，我知道我又开始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于是我保持了缄默，低着头跟着服部一马去了主任办公室。

“还好吗？你是被重重地推到了那个自贩机上吧……诸德！怎么回事？你要知道，那什么，学生第一天来学校就犯事……虽然在我们学校也屡见不鲜了吧，但是我原本是真情实感地以为你们都是很听话的孩子呢。算了，我也不打算问清楚很详细的事情经过。就算计你一个过，然后之后如果有处罚的话再通知你吧。（小声呢喃）那也不是我管的……（大声）啊对了，仁赐，你去保健室稍微做一下检查吧。我看你身上好像已经有淤青了。”

“好……好的。”

我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一幕幕发生在我的面前。镜仁赐走了，从来不带一丝怨恨的延伸看着我。本来期待着能从服部一马那里拿到处罚，但是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我心中忽然燃起一股无名业火，认为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莫名其妙：做错了事情应该给处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发生呢？我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服部一马不经意瞟了我一眼，对我说：

“啊，你啊，没事的。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和老师沟通就好了……你要知道，我们是一个开明，心思缜密的学校。是严格要求将学生培养成人才的，而不是通过各式各样的惩罚堵住学生的后路的。哎呀，怎么说呢……我们的方法确实和其他学校不太一样。别的学校会认为惩罚是帮助学生认识社会的一环，但是我们不这么觉得。我们觉得我们可以相信你们。”

他笑了笑，胡茬随着笑容展开，像膨胀的芝麻团子。不知为何地，他的笑容给我一种贪婪的感觉，一种向外扩张，毫无边境的感觉。就像是黑洞，恣意扩张着自己的质量，并且撕碎从旁经过的一切。我深知我的班主任绝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又开始夸大了。

“就是说，我不负责任也可以吗？”我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就像是在恳求什么原谅。

“这个嘛……不负责任是可以的。但是，从一个主任的角度来说，这是不可以的。我需要你至少付出一定的责任来。那个责任，最少也得是思考。用你自己的大脑来去想，应该怎么样才是补偿镜同学的最好的方式。”

“最好的……方式……”我反复地咀嚼这五个字，仿佛在品味一块含进嘴里的黑糖。说实话，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思考这些问题或许也太早了些。我暗自这么想。我认为这个说法有刁难的成分在里面。

“怎么样，能做到吗？”服部一马咧着嘴对我说。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睛看着他。仿佛充满了决心——说是仿佛，是因为我也不敢如此确定，如果我能够完全控制我自己的话，我应该会如此做到，但是，我真的能够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醒，让自己集中在思考“如何补偿镜仁赐”一事上吗？我需要先和她沟通吗？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和她的沟通还会融洽吗？或许我应该旁敲侧击，通过火鼠或者其它与镜关系亲密的人打探镜喜欢的东西的情报，或者说是，镜的性格的情报吗？我不清楚……这个时候，我又听到了窗台花丛中蛐蛐的叫声。我起身，径直走开了。因为我觉得实在是太喧哗了。

“丰聪耳”是圣德太子的别称，据说他可以一次听多个人的请愿，因此而得名。在不同的文献中所记载的最多能够倾听的人数都有不同，由八人到最高三十六人。我想，如果圣德太子真的有这样的能力，一定也会和我一样被吵得魂不守舍的。

海浪的声音……远处快艇和帆船转动引擎的声音……孩子的喧哗声和吵闹声……沙蟹和蛏王在沙地蠕动的声音……贝壳和沙砾被涨潮带到沙滩边沿的声音……每一粒浪花的声音……以及，乙田她在沙地上赤脚踩出的，闷闷的声响，和远处随风飘来的她悠扬的吆喝声。

“诸——斗——，恋——太——”

她故意拖了长音，让我险些笑出声。“听，你姐姐来了。”我对恋太说。ＵU看书www.uukaｎsｈu.com

“我也听到了。”他似乎有些在斗气，我也懒得和他拗。

诸斗是我的别称，是我的姓氏“诸德”去掉后面一个音“と”的产物。与我亲昵的人都这么叫我，在兵库，自从我有了名气之后，一贯如此。

乙田如同一只海燕一般从沙滩上落到了我们面前。她是多么美丽动人，让我身为一名不经常欣赏女性的人都要夸赞一番。但是具体如何美丽，我便没有描述的辞藻了。

“恭喜你被希望之峰选中了！”乙田笑吟吟地对我说。

“有什么好恭喜的……喂，恭喜就这样吗？没点表示怎么行。”

“要什么表示呀，你有想过吗？”

“不知道。你也动动脑子，给我想一个最好的庆祝方式吧。”

“嗯！”

乙田美羽用力地笑了一下。尽管之后她给我办了派对，但是对于我来说，这种用力的笑居然比起什么都要让人满足。即便是满足好奇心而已，也无所谓了。

“最好的方式……说是这么说，但是想起来仍旧毫无头绪。”所谓乙田美羽的“用力的笑”之所以起效，基本上是建立在我与乙田的深厚羁绊上的，更是建立在乙田美羽良好的外貌基础上的。我虽然外表也不差，但是对陌生的同学用这一招，不仅显得做作，还八成不会起效果。

“慢慢想吧——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长叹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我看到你被带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去。”

又是更木多多良。

“没什么事吧。”我摆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