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然后又过了一个月左右，那人又上群里来了。这次他一说话，袁连强就知道他比过去更糊涂了。因为过去几次出来，他还基本能认知自己的病，可是这次回来后，他的说法直接是，我妈妈真讨厌，我明明没病，她还叫着派出所抓我进去。

在那人看来，派出所之所以抓他进医院，完全是为了分享医疗费的提成。可是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看到那人如此不堪，袁连强也想帮帮他。他首先想到的事，如果那人不加大药量，肯定要不了多久还会被送进医院去。他想起袁连军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病例，说有个病人曾经是牙科医生，本来一切还好，可是后来突然就发作了精神病。被送进医院就天天吵着要出院，可是一旦出院，他就不再好好吃药，于是就再被送进医院。如此循环往复，他居然被前后送进医院二十二次。到最后一次，不论他怎么喊，他家人也再也不来接他出院了。

袁连强想的是，既然自己知道这么一个病例，而眼前的那人也有可能步这个病例后尘，自己就应该把这个事情提前告诉那人，也许那人从此会有一个警醒，从而开始好转也未可知。于是，他又点开那人私聊，说，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你想听吗？

这次，他的问话和上次一样，仍然没有得到那人的任何回复。于是袁连强心硬起来了，他不想再管那人了。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再管他，甚至强行把自己的知识告诉给他，不但不会得到感激，甚至还会被他责骂。他可不愿意当冤大头。

后来再和另一个女患者聊天时，女患者提到了互相帮助的概念。女患者的意思是，袁连强长期呆在群里，也是群的受益者，所以他也应该帮助患者。袁连强有点抱怨地说出那人的例子，他说自己想帮那人，可是自己几次找人谈话，那人根本不回复他，他想帮也帮不上啊。然后袁连强用了一个自己发明的词来形容那人，他说，他已经进入了下行通道，别人想拽他都拽不住了。

过了一阵，袁连强有次在微博群看到那人说，到了哪里都是盯着你看的人，人出了名就是被盯着看。袁连强心想这正是自己现在的感觉啊，怎么这个重度患者也有这感觉了。紧接着就有别的人指出，那人是发病了。

那人在群里这样的表现，就少不了被群友当作取笑的对象。可是群主好像对他很有关照。可能是出于同情吧，经常劝说其他群友不要取笑那人。管理也护着那人，看到有人骂那个患者，就会把骂人的人给禁言。

有天，袁连强又在网上看到了这么一幕。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点开一个女管理的私聊说，那个患者没治好就出来了，都怪他妈妈太惯着他了。他现在的情况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肇事肇祸，万一肇事肇祸，群肯定会被封。所以我建议还是不要让他呆在群里了。

结果女管理对袁连强说，这个你和群主说吧，我可不敢说。

袁连强心想，和群主说就和群主说，于是把这段他和女管理的对话转帖给了群主。结果过了一会，群主回复他说，好知道了。

袁连强满以为群主会听从他的劝告。可是等了两天，也没见群里有什么变化。管理们还是护着那个患者，好像是遇到什么宝贝一样。于是袁连强明白了，是他弄到了群主的软肋。群主过去也有过类似的障碍，也曾今以为自己是名人，清醒以后一切都落空了，心中的痛自然是难以言喻，所以，他宁愿护着这个发作的病人，求得一种虚假的平衡，也不愿意清醒地为了群长远的利益考虑。甚至还有几种可能，一是群主创办了群，而得利最大的是袁连强，所以群主心理本来就难以平衡。另外，袁连强也想到了，说不定那个患者和群主有亲戚关系也未可知，自己何必一定要得罪群主呢。

想到这里，袁连强就把那人给屏蔽了，他想眼不见为净。过了一会儿，觉得还不解气，又把群主也给屏蔽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袁连强又想到，那个患者是病人，自己怎么能和他计较，另外他也想随时注意那人的动态，所以他又把那人的屏蔽给取消了。只屏蔽群主一人，是合适的，因为袁连强明白，群主现在，是对自己有看法的。但是也有点小小的担心，怕错过什么信息。不过当想到自己从来不用在群里发言的时候，他的担心也就不存在了。

没过多久，袁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中午，袁连强拿着父亲给凑的三千元以及自己的一些钱，去当地的一个电器商场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电脑。回家以后，就把自己的旧电脑换下来了。

袁爸爸看到旧电脑没人用了，就对袁连强说，你把旧电脑给我装上游戏软件吧，我要下围棋。袁爸爸的要求袁连强想拒绝，他担心父亲的眼睛会因为玩游戏而搞坏。可是他又无法拒绝父亲，他的新电脑父亲出了大部分的钱，所以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应该努力让父亲满意。

就这样，袁连强在客厅里给旧电脑接上线，开始安装游戏软件。他一心想把复杂的安装过程全弄好，却很不得法，结果他弄了接近一个半小时，也没有把软件全装好。这时他甚至因为太专注而造成了自己的心理不调适，所以他放弃了。结果袁爸爸就有些不高兴。

正在这时，袁姐姐和姐夫回来了。知道情况后，袁姐姐就命令袁姐夫说，你把后续的安装完成。于是袁姐夫很认真地开始安装，大约又用了四十五分钟，游戏软件终于安装成功可以下围棋了，袁姐夫很得意，袁爸爸也很满意。

袁爸爸进入一个对局界面，开始和网友下棋。就在下棋开始没有多久，最多半个小时，这时袁连强已经吃完晚饭进自己屋玩电脑了。

突然他就听到客厅里的声音不安静起来。然后袁姐姐就对袁连强喊，你这里有没有速效救心丸或者复方丹参片？袁连强连忙跑到客厅去看，只见袁爸爸表情僵木，神情极不自然地呆在那里。袁连强意识到大事不好，于是连忙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两片复方丹参片，用水给袁爸爸冲服了。

可是却并没有看到袁爸爸的好转，反而造成袁爸爸开始口吐咖啡色的吐沫。全家人都吓坏了。袁连强这时还没有完全从下午的短暂失序中解脱出来，所以有点搞不清楚情况，而袁姐姐却坚决地说，爸爸现在可能是血管堵塞了，马上送医院，输上液很快就能好。

可是袁爸爸却坚持不想去医院，这时袁爸爸说话已经有点不利索了。嘴里嘟囔着这两片药吃坏了。袁连强靠近父亲，给他拍着背，努力想让老人家舒服一些，可是老人就是不能安顿下来。袁连强听到袁爸爸断断续续地说，刚才下棋的时候，走到一步好棋，一高兴，脑子里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袁爸爸吐了半天的胃液，等全家人终于统一意见准备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了。袁爸爸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袁连强和袁姐夫两个人扶着他，他迈步都非常艰难。

袁连强直到这时才算清醒一些，对袁姐姐和姐夫说，咱们还是叫救护车吧。

救护车把袁爸爸拉到本区医院，已经是发病两个小时之后。袁连强拿着袁爸爸的社保卡，又去交了住院押金，袁爸爸很快被安排在心内科住院了。

脑部的片子显示没有出血，这已经让袁家人很欣慰。可是医生说，具体的病情得等住院再检查之后才能够确诊。

当天晚上，袁连强一再坚持药自己陪护父亲，可是都被袁姐夫否决了。最后袁姐夫在医院陪了袁爸爸两个晚上。

到第三天，袁连强就想到了给袁爸爸请护工。袁爸爸开始时坚决不同意，可是袁姐姐从家里给袁连强打电话说，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全听袁爸爸的了，袁姐夫单位上还有很多事，而袁连强又因为神经衰弱不能护理父亲夜间，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请护工，袁姐姐说，请护工哪怕一天一千块钱也是值得的，这个时候，就是该花钱的时候。

于是袁连强很随意地问了一个值班护士，又没有护工的电话？护士给了他一个手机号码。袁连强还想问得更详细一些，没想到护士说，具体的你们自己谈，我们医院不参与。

于是袁连强照着号码打过去，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声接的，他问了夜间请护工的价格，对方说是一百五，有攀谈了几句，袁连强就把电话挂了。

他想到，晚上要是由一个陌生人护理父亲，应该是挺别扭的。

当天下午四点左右，有一个女人加袁连强的微信。袁连强同意了，结果对方第一句话就说，我就是你上午找的人。

袁连强一看对方的头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就有点动心。他心想，如果让这个女人护理父亲夜间，应该是比较放心的，于是他说，护理我父亲免不了要接屎接尿的，你们这个行当里有什么避讳吗？结果那女人说，我们护工不分男女的，接屎接尿是我们的日常工作。袁连强心中一喜，接着问，既然你不怕有男女障碍，那么你说一下工资吧？对方案上午谈好的一百五给他报了价。于是袁连强当即就拍板了，说，你从今天晚上开始上班吧。

下午的时候，那护工来病房看了一眼，看到袁爸爸虽然病得不轻，但并不是属于瘫痪的，而且体重也不是很大的那种，护工说，好的，我晚上八点来。

晚上七点左右，护工就来上班了。袁连强看了看她的高级护工证，然后又把证件拿给父亲看了一眼，父亲表示勉强同意。当着父亲姐夫护工和同房病人的面，袁连强说，其实现在你要让我把我爸交给一个小伙子，我还不放心呢，而且从医学上来说，男女也就那么一回事。

袁爸爸在心内科住了半个月的院，还是不能下地行走，而该做的治疗基本已经完成了。就在护工护理袁爸爸期间，袁连强亲眼见了护工帮助便秘的父亲在床上解大便，他认识到，那个高级护工证不是白拿的。

而且在心内科的后八天治疗中，袁连强把护工的工作时间由半天改成了全天。全天的费用是两百六，是护工提出来的，袁连强没有还价。

后来在心内科大夫和护工的共同推荐下，袁家在院内转诊到康复科，因为很明显，现在无法接袁爸爸出院，虽然他个人很想出院，可是据护工说，他有时晚上还大便失禁，要清理很久。而如果出院，袁家没人能陪夜。

就这样，把袁爸爸转到了康复科。护工还是全天护理，袁连强白天过来和护工一起陪着袁爸爸做康复。

这一过程中，最不安分的人，是袁爸爸，在病床上给人发脾气，闹着要回家，而且他吃得很少，身上没有力气，所以虽然做着康复，可是进步并不大。有一天，在康复科，袁爸爸突然说，今天必须接我回家，明天早上再过来做康复。

当天晚上，袁连强和姐夫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袁爸爸接回家，晚上袁连强和袁爸爸谁在一张床上，袁爸爸一动袁连强就醒了，晚上接尿有三次，解大便有一次，不仅袁连强没有睡好，连睡在客厅现在承担着照顾袁妈妈任务的袁姐姐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忙着扶袁爸爸上车，往医院赶，因为当天早上还要做手法锻炼，这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不能放弃的。

在回家的当天晚上，袁连强给护工放了一天的假，约好第二天早上在病房见面，并且把护工之前产生的费用全部付清了。

袁爸爸本来指望能白天在医院做康复，晚上回家住，可是家人都已经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行动力，上车下车走路上楼都得有两个人从旁边搀扶着，所以家人受不了。重回医院的当天，袁爸爸没有再要求回家。于是袁连强和袁姐夫都得以喘息。

重回医院的第二天早上，护工说家里有事临时回去。这时情况有了一点变化。是康复科的护士长进了袁连强爸爸的病房，当着袁爸爸和连强的面，当着别的护工的面，说了不少袁爸爸护工的坏话，说她太懒，她在别的科可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护工，可是在康复科，护工的主要职能是带动病人锻炼恢复，而那个护工护理的时间，大多数都让袁爸爸睡觉了，这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而且从护士长和别的护工的对话中，袁连强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给出的每天两百六十元的价格，在当地算是一个天价，甚至已经达到了引起其他资深护工心理不平衡的程度。

于是袁连强心意狠，就想换护工。他问护士长，有没有合格护工的联系方式，护士长说， 我给你引荐一个，你先接触一下，行不行你自己判断，不必因为是我介绍的就一定用。

于是护士长给袁连强介绍了一个新护工，还是女的，年龄和前面一个一样大，但是人的气质看着更好一些。袁连强和人家攀谈了几句，感觉到那人很专业，而且人家说自己已经在康复科干三年了，所以袁连强当即就决定用人家。然后就涉及到费用问题，袁连强说，你看我们之前没有经验，给出的费用有点太高了，你这边能否适当优惠一些？新护工说，既然我接着别人干，你也不能给我比她低太多了。袁连强心想，自己承诺过给父亲最好的照顾，现在不是计较钱的时候，只要父亲的康复有希望，钱不算什么。于是他说，那就还是两百六一天，只是你一定要尽全力把我父亲护理好。

剩下来就是怎么辞退老护工的事了，既要让人家走得心甘情愿，又不能把护士长给卖了。关于这一点，袁连强已经想好了，他给老护工发微信说，我们全家已经决定，从今天开始，由家人亲自来护理我爸爸，所以就不用你了，你尽快回医院咱们把最后的帐清一下。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