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问道(1 / 2)

听到呼声时，沈如涟其实已看见了那个少年。

那少年的脸浮肿的不成样子，眼皮肿得如同金鱼一般，却是直直地睁着。与眼皮所不相称的，是那双最动人的眼睛，就像是嵌在煮得稀烂的鱼肉上的两颗夜明珠。

有着这种眼睛的人，常常是内心憋着一股大志向，大理想，大宏愿。他们的人生，会如同挂在天上的永恒明星，又亦或是划过天空的一颗流星：所以天上星辰的光，才会在他们眼里透射出来。

而现在，这星辰黯淡了，这双眼睛就如同不反光的珠宝，深邃，令人恐惧。

沈如涟叹了口气，她是决不愿见到天上星辰消逝的。她拂尘一指，那星辰又闪烁起来。

“海福贵师兄，先喂他点水吧。饿久了的人，不能大量进食。”

海福贵是个身着青袍的老者，他闻言，立将那少年扶起。心念一动，手中就多了个绣着土气花卉的袋子。

清澈的水涌入那少年的口中，星辰也不再闪烁了，而是稳定起来。

…

范康幽幽醒来时，那未曾闭上的眼中，映出的是一张憨态可掬的老脸。

这张脸，长得和他的名字很是相称。白眉，白须。若是只看须眉和头上的簪冠，那必然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但那五官则完全破坏了这份意境：眼睛弯弯地的近似一条缝，却露出两个贼溜的小黑珠子，眼下是四五条细细的阴骘纹，配上完全没有的鼻梁，上半张脸露出滑稽可笑之感。

下半张脸粗看平平无奇，而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些许市侩气来。这张脸让范康想起了前世某著名谐星，他差点笑出声来。

而当老者一开口，他就彻底憋不住了。

“你这小子，笑什么？我知道你在笑我，我这张脸长得有那么好笑吗？”

老者语气中少许带些气急败坏，但范康知道。

某些人只是装作气急败坏，来遮掩自己的关切。

他从那张老脸上移开目光，转向了正前方。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双手。

眼前的，就是一双平平无奇，骨骼略大的手。手背有点干枯，像是老松树皮，指根处布满了黄黄的、透明的老茧，还有些脱皮，虎口的茧更厚，仿若涂了一层琥珀。

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定然是练武的、操劳家务的——虎口的茧子是握持兵器的象征，而且性格必然很强势。

范康眼睛一酸，眼眶处视线有点模糊。这双手让他想起近二十载未见的母亲。

在手之后，是一张坤道的脸，一张和手截然不同的脸。

那是他见过最有魅力的脸：眉细细的，眼睛柔柔地闪着光。眉弓微凸，和着并不突出的鼻梁勾出了一道温婉的曲线。唇微微的上挑，与着眼角细细的纹路映出了一抹恬雅的弧度。

但这柔和的五官合在一起，却显出一种决然的狂傲来：就像是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然亦可成为那百尺高的海啸。

在头冠之上，隐隐有仙气冒出，那或许是三花聚顶之象。此象和着青黛色道袍，以及那怀里的黄白拂尘，当真如同人间真仙。

范康只见那坤道拂尘微点，那遍布烈阳的晴空上便显露出黑坠坠的乌云来。

他感到鼻尖一湿。

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落在了上面。

云层席卷着西风，将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东西，灌进他的衣裳里，浇灭了这大地的干渴，也冲刷净这人间的饥荒。

正是：

“一抹青衣雨纷纷，

拂子垂落日隐尘。

三花不睹朱颜改，

五气真仙陆地成。”

他立刻尽全力直起身来，向坤道作了一揖。

“请真人收我为徒！”

那老者忽地纵笑起来，上上下下量了他几眼，又瞧了瞧他的腰间的锤子，好像他这一生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范康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坤道的眼睛，那温温的眼睛。完全不懂得这人在笑什么。他自觉自己的说的话，没有值得别人这样笑的。

那坤道也没有笑。

她的眼睛突然眯起来，好似一柄洞穿人心的刀子。

“这位少侠，我们不曾相识。你不知我名，我亦不知你姓。”

“我叫沈如涟，你呢？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我叫范康。因为想拜，所以便拜了。”

范康本想说出自己的怪病，却是又顿觉不妥，竟鬼使神差地说出这般话来。

沈如涟盯着范康的眼睛。半晌，她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声并非如银铃，却是很沙哑，又带着一股磁性。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又戛然而止。

“那今日你这个徒弟，为师便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