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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乃证道最好的修行,熬为格物最浓滋味。
——王阳明
我的绘画导师晏阳是一位单独知性的女神,我很快建立起了关于她的背书:她的母亲是一位大学独居一生的老处女教授,名叫娜达莎,专业是翻译和美术评论,晏阳则是她唯一的入室弟子和继承人,或者说是亲人。
东北这片土地与俄罗斯隔江为邻,自古以来民间来往融合十分普遍,于是在界江中国一侧就有了一个俄罗斯村落,居住着一些以这片土地为家的外籍人士,或者说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历史和家国放弃了的失意人。
上世纪末娜达莎教授到俄罗斯村采风创作,无意中收留了孤儿晏阳,母女相依为命也把教授的学识传授给了晏阳。据说娜达莎是一位国际传奇人杰,她曾经担任过中国抗联赴苏联避难的翻译,也随着抗日队伍一同回到中国赶走日本鬼子解放了这片黑土地,很可能由于在战争中失去了挚爱恋人的缘故,让老教授留在了这片伤心之地留守了一辈子。而晏阳则在母亲去世后干脆辞掉了学校的工作,按老教授母亲的遗嘱来到了她的第二故乡——也是我的家乡——这座小城,当起了与孩子们为伴的美术辅导老师。
我心里对晏阳的介绍是有些疑惑的,其一是我断定娜达莎老教授的爱人理论上应该并没有死,因为只有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的隔离才有可能造就这场痴恋;其二是我断定老教授一生痴恋的那位意中人很可能是名北派道家人士,否则也不会让这母女同样遵行着不亲不婚不结缘的处世之道。
我一时书呆子气发作,向晏阳科普起了关于道统南北的差异,因为只有北派的全真、武当、太一等流派才以修身齐命追求长生为本,而南派道统则以法术道场为主,以代天执法为名追求经情历劫以期望躲过轮回,保全自己的天地命魂。
是晏阳安详似笑非笑的注视打断了我,让我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太想与这位女神搭讪,以至于大谈特谈起了这些道统方面的分别。
我马上闭上了嘴,尴尬的拉起英子就离开了餐桌。
“把你的画让英子拿给我看看,如果你想继续追求自己的道艺的话,”晏阳的话语从多身后飘来,“如果有时间我还想听你说说信仰赫拉的事呢?”
我不敢回头,只是机械的点了下头。
我回到东子家自己的小屋,满脑子是关于艺术创作的冲动和灵感,一心想弄到几张画纸来完成自己的艺术大作,却只找到了几张裱纸(就是那种软彩纸),那还是黑小子在我这里折腾婚礼仪程剩下的。
面对着眼前这张裱纸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却吃惊的发现自己居然无从入手,然后就这么楞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东子和黑小子联袂而来,让人吃惊的是这两人居然成为了死党。黑小子还弄来了一个小音箱,一心想要把我念诵的禳婚经文录下来,再到婚礼上播放出去,我深为这小子的龌龊想法头痛于是一口拒绝,但经不住两人的诱惑跟他们喝起了埋汰酒(很少或没有下酒菜干喝酒),然后就人事不省失去了所有的念头。
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我的伟大绘画艺术创作却仍然是一片空白,于是我接茬发呆用尽全力保持自己不至于干呕。
英子蹦蹦跳跳的来到了我的小天地,她神秘的拿给了我一个来自晏阳老师的礼物,居然是一个老教授曾经的作品葫芦人像,我如获至宝的开始了临摹。
正所谓看人挑担不费力自己挑担压断脊,我笨拙的右手根本在纸上毫无灵气,几遍临摹犹如儿童涂鸦般的绌劣,这让我沮丧得无地自容。
“伯伯,你别着急再试下肯定能行的,”英子晃着小辫认真的在安慰我,她清澈的眼神让我心中有些酸楚,“我看过你以前画出过那么好的画,现在只要再找到那时候的感觉不就得了吗?”
我深呼吸,回味着过往心无旁骛的那种感觉,但以前画出灵感一次是自己毫无目的的感触,另一次则是被人逼到无路可退的绝望,现在的我早已经没了当时的单纯的心思,仍然是毫无进步。
英子看着我笔下的废纸想了想,我恼羞地想找个借口把她支开,但英子抄起我的一张废纸快手快脚的折成了一具纸鹤,然后郑重的送到了我的面前:“伯伯,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能够画出最好的东西,我相信你!”
我一下子被小女孩这质朴的安慰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英子拉起了我的右手,带着期盼笑了一下犹如春花初绽:“伯伯我教你折纸鹤好不好?”
带着点点红墨迹的纸鹤在阳光中闪烁着太阳的光色,尾巴一拉动很有些飘飘欲仙的灵气。
我点头苦笑:好啊!看来我画出的这东西用来折纸倒也有点特色,哈!
英子欢呼着开始教我这个单手残废开始折纸了!
东子老母亲好歹弄走了英子,我这个残废也已经筋疲力尽一头躺到床上只想睡觉,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
我的脑海中乱成了一团逐渐陷入迷乱,突然惊醒时小屋里已经漆黑一团,我本能的伸左手去摸门口的开关却一跤摔倒,顺便带翻了摆在床边小凳子上的晚餐,我沮丧的躺在饭菜的泥泞中只想哭一场!
但潮水般的饥饿让我坐卧不宁,我甚至没出息的盘算起来是不是要把地上的饭菜拾起来吃掉,我的手开始无意识的摸索起来,入手一个圆圆的物件轮廓让我又是一楞,我心知肯定是老教授的葫芦画件。
我上辈子关于礼貌的本能让我珍惜的随手摸到一张纸开始擦了几把葫芦画件,然后摸索着找到了灯的开关。
光明突如其来,我看了一眼手中面目全非的葫芦画件,还好虽然表面污秽但画面倒没有什么被破坏。
但被扔在地上的那张废纸让我目瞪口呆,就是我擦拭葫芦画件的那张纸,上面居然显现出了一幅模糊的人像!
电光石火!
很可能是葫芦上的阴刻纹路沾染到了饭菜或是颜料,又被我擦到了纸上,竟然印出了这道画像!它正是葫芦画上人像的纸上复印件!
绘画是一种加法艺术,但雕刻却是一种刻写技法大多被称为阴刻,这个葫芦画件竟然是表面敷着一层颜料,底下却是一幅阴刻的画像,阳画阴刻当然画面是同样的,但现在被我无意中用颜料污水浸润,又印到了纸上,这才显现出了阴刻的真迹!
我怔怔的注视着那张废纸发现了怪异之处,很可能是因为在葫芦上看起来正常的画面,在印到纸上时却发生了比例上的改变,原来那幅神秘的民国书生人像现在被扯成了一幅古怪的视角。
我慌乱的用手拂拭起了画纸,发现所有的笔触全部斜向了一侧,原本画上人像空空的眼镜框中也显现出了墨迹,那处红色是如此的黯淡但让我的心脏猛然狂跳,因为我在车祸中卡在车里时亲眼目睹过这个颜色形成的过程,那是人的鲜血凝结了的暗红!
泣血为画,阴刻凝灵!
这是道家禳祈最高的符咒!
我的手开始颤抖,因为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了画像上那熟悉的人像的由来——荣军院中我那老不死干爹!
我象一只受惊的疯狗一样焦急的抓狂着,脑海中所有不合理的、刻骨铭心的印象乱成了一团:学生时的牛泪让我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事件——河湾黑水中鱼身人面的怪物——烈士公园中那漫天飞舞的骨灰,最重要的是我无意中的摹画竟然能够暗合真相?!
为什么?这一切都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现在看来答案仍然就在我的起源之地——荣军院中。
我要回家,我要答案,我要真相!
英子这个小家伙可能因为太长时间的孤独(她母亲与东子成家前会天天把她锁在房子里),把我这个唯一的陌生人当成了她的依托,这不天才刚刚亮这位小美女就冲进了我的小屋。她不但监督我洗脸换衣还饶有兴趣的找出了我昨夜狂乱的涂鸦——那张从葫芦画件上拓下来的废纸。
女儿的眼神在我脑海中回荡,这让我这个没什么耐性的人根本无法拒绝英子的陪伴,夜里如潮水般汹涌的归乡之情也有所冲淡。
英子找来了她的画笔,试图修改我胡乱的“大作”,她用单纯的线条依着葫芦上的人像描出了多道人形轮廓,我羞愧的想制止英子的无用功伸手去扯那张废纸,却被画面上的改变触动了心神。
英子单纯的线条轮廓,就如同一条绳索,把被狂风吹得偏向一侧的人像画面重新勾勒出了形态!那原本一片片毫无美感的污迹或是颜料色块无意中被重新穿了起来,变成了一幅亦真亦幻不合构图的画迹。
中国画的技法,实际上可以理解为中国画家运用毛笔的方法,其中的抒情意味越来越浓,其笔墨的含义,已不是简单的技法,而是渗透了中国精神的笔法,线条的运用是最重要的,而墨法,就是利用水的作用,在色彩中产生浓、淡、干、湿、深、浅不同的变化,这就是国画的“意境”,线为神色为意!但眼下我们国家的美术教育却大体上仿照了外国构图、线条、素描、上色的写实创作方法,反而独独丢弃了空、灵、气、蕴的表意抒发,而我星座狂乱的色彩铺陈加上英子简单的线条连接却无意中还原了这种意味神蕴的传达!
原来空洞的老不死干爹的画像,被凌乱的罡风拂动——被最古拙的线条所勾画,一下子就有了生气。根本用不着画出空白镜框中的眼神,光是这个书生在风中挺立的身形,就已经表达了作画人所有的意念:崇拜和思念!
可远观但不可近渎的孤傲,相思入骨的关切,只希望借用道统灵媒葫芦为引,以乾位升腾为法传于画中人心神之海!
这是何等的痴情何等的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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