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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约翰先是惊愕地眨着眼，继而像蔫了的茄子一样平静地说：“好的，了解。”
正如前台男子所说，唐纳德是一个奉行业绩优先的现实主义者，而且在他看来，业绩就是尊严，结果才是王道。
紧接着，唐纳德将怒气未消的脸转向桌子另一边，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利奥。”
“在。”坐在我斜前方的余利奥语气镇定地回应道。
余利奥是业务二组的客户经理，方脸短发，浓眉大眼，是一个热情大方、直率爽朗的年轻人。
“飞腾电器五月份的外汇结汇量跌至一百来万美元，这已经是连续第三个月下跌，这是什么情况？”唐纳德诘问道。
“由于次贷危机的余波影响，美国那边的客户减少了部分订单，导致飞腾电器的出口销售减少，外汇结汇量也随之下降。”余利奥吸了一口气，语调平稳地说，“不过，为了弥补减少的订单，潘总他正积极努力地洽谈新客户，他说目前已经有三家客户表达了合作意向，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减少的订单就能补回来，外汇结汇量也会有明显增长。”
“有合作意向，不代表最后一定能达成合作，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理想了。”唐纳德用鼻子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另外，次贷危机不只是只对飞腾电器一家企业造成影响，所有出口产品到美国的企业都一样。你是飞腾电器的客户经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看到，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公司的出口销售额就出现波动，今年头两个月稍稍有些增长，但随后就一直下跌，这种下跌趋势无疑传递了一个信号——公司的产品缺乏市场竞争力，正在被市场抛弃。”
“不是的，公司出口美国的那些家用小家电产品，不但价格实惠，而且品质优良，在消费者中积累了不错口碑，产品是具备市场竞争力的。现在公司只是受外部经济环境影响，订单收缩了些而已，但我相信这种收缩只是暂时性的。”余利奥用坚信不疑地口吻辩护道，“至于有合作意向的那三家客户，他们下周会派人到飞腾电器的工厂实地考察，潘总说他有信心可以拿到这三家客户的订单。”
显然，唐纳德并没有将余利奥的话听进去，突兀地抛出一个问题：“飞腾电器现在的贷款余额多少？”
余利奥顿了顿。“420万。”
“什么时候到期？”
“7月26日。”余利奥说完，立即补充了一句，“续贷的授信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今天就可以提交。”
“不用了。”唐纳德拿起笔在面前资料上记下，头也不抬地说，“这家公司盈利前景不明，贷款有违约风险，你提前和潘总沟通好，贷款到期就全部结清，不续贷。”
“不续贷？”余利奥不禁瞪大眼睛，重复了一句，“唐总，飞腾电器和我们银行往来一年多，每月按时足额付息，信用记录良好，贷款是不会发生违约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唐纳德抬起头，目光威严地反问道，“美国的雷曼兄弟公司，在次贷危机爆发初期，大家都说它大而不倒，但结果还是倒了，不是吗？”
余利奥嘴巴微张，却像被什么噎住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时隔近两年，但我对雷曼兄弟公司倒闭的事情仍记忆犹新。
雷曼兄弟公司创立于1850年，曾是全球最具实力的股票和债券承销和交易商之一，股票市值曾位列美国投行业的第四位。
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因投资美国次级抵押住房贷款产品不当蒙受巨大损失，在寻找接盘买家无果，并且被时任美国财长的保尔森公开表示“见死不救”后，雷曼兄弟公司不得不丢盔弃甲，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至此，有着158年历史的雷曼兄弟公司一夜间轰然倒塌，全球两万多名员工也随即失去了工作。
雷曼兄弟公司倒闭时，我才刚刚开始大三的留学生活，当时电视上铺天盖地地报道，网络上也充斥着各种评论，当中有客观的，也有偏激的，但正如唐纳德所说，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出乎意料。
就在我还在回忆往事时，坐在我身前的穆华生探身向前，用沙哑的声音说：“唐总，现在离贷款到期只有一个多月，如果我们不续贷，恐怕飞腾电器会出现资金缺口，经营压力陡增。”
穆华生是业务二组的主管，今年是他的不惑之年。他皮肤黝黑，肩膀宽厚，隔着西装都能看出他身材结实，感觉像是那种经常去健身房锻炼的人。
“客户可以去找其他银行申请授信额度，填补资金缺口。”唐纳德侧目瞥了穆华生一眼，不为所动地说。
“是这样没错，但现在各家银行都在调控信贷规模，我怕飞腾电器来不及在贷款到期前找到承接的授信银行，到时候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后果难以预料。”
“华生，我很欣赏你这么有责任感，但我想提醒你的是，当发现风险苗头时，你首要考虑的是采取什么应对措施，确保银行利益不受损害，而不是一味地替客户着想。”唐纳德神情严肃地说，“对客户过多的体谅和关切对你有害无益，你最终得到的只会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谢谢，还有一笔让你坐立不安的坏账。”
这是不是太过势利了？
我很想站起来反驳唐纳德，却又鼓不起勇气，而且冷静想想，我好像也无法完全否定他说的话。
企业经营遇到困难，营收持续下跌，毫无疑问会削弱偿还债务的能力，增加银行贷款的违约风险。如果银行对这种风险苗头视而不见，任由其发展，等到风险真正爆发时再采取应对措施，恐怕会为时已晚，损失惨重。
然而，企业经营遇到困难时，恰恰就是最需要银行资金支持的时候，如果银行在这个时候不但不施以援手，还决然抽身而退，那对企业来说，可能会是致命一击。
难道说保护银行的利益就意味着要牺牲客户的利益吗？有没有可能做到顾此而不失彼呢？说实话，我不知道，毕竟我才第一天做客户经理，既没有业务经验，也没有客户。
“增加抵押物可以吗？”余利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潘总去年买了一套房子给他父母养老，我可以跟潘总商量，让他把房子抵押给我们，作为续贷的新增担保条件。”
唐纳德无动于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余利奥已经有点急躁，舔了舔嘴唇，改口道：“或者，我让潘总现在就把房子抵押给我们，作为未到期贷款的追加担保条件。至于续贷事宜，我会跟潘总说明我们的立场，但可否等这个月过完，看那三家新客户的合作是否可以落实后，再做最后决定？”
唐纳德一言不发，食指在资料上面敲了两下，似乎在深思熟虑。
也许是因为所谓的风险不是即时的，而且追加的抵押物可以缓冲潜在的风险，片刻过后，唐纳德终于开口道：“记住你说的话，我姑且再给飞腾电器一个月时间。”
“谢谢唐总。”就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的绳子，余利奥立即回应道。
“另外，作为未到期贷款的追加担保条件，这个月底之前，你必须把房子的抵押手续办妥。”
“好。”余利奥爽快地应承下来。
虽然唐纳德是一个严厉苛刻的领导，发起脾气时的样子也非常可怕，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专制强横，蛮不讲理，至少在我看来，他还是愿意聆听和接纳下属的意见和想法的，但前提是合情合理、有凭有据。
唐纳德移开视线，犀利的目光落在乔安娜身上。
“安娜，”唐纳德紧绷着脸说，“上个月你的业绩也差强人意，我想听一听你的解释。”
乔安娜似乎早有准备，她从容地把鬓角头发挂到耳后，看着唐纳德说：“其实上个月我通过外贸协会的孙会长介绍，拜访了不少协会成员企业，但他们大多都有稳定的授信银行，我一时找不到合作的切入点。不过有些企业对我们银行的NRA账户（Non-Resident ，即境外机构境内外汇账户，它是指境外机构按规定在境内银行开立的境内外汇账户）表达了兴趣，我打算以此作为切入点，设计一套银企合作方案，然后对潜在客户进行二次拜访。”
又是一个专业词汇，我翻开笔记本快速记下，想着散会后再向乔安娜详细请教，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乔安娜让我录入CRM系统的那一捆名片是怎么得来的了。
乔安娜翻开面前的棕色封皮笔记本，继续说道：“另外，孙会长还介绍了一家医药公司给我，上周五我去拜访过了，感觉公司整体资质良好，现在正好有2000万的融资需求。”
唐纳德眉毛稍稍挑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变化仅止于此。
“这家公司的名字是SZ市南星生物股份有限公司，位于观澜生物医药产业园。公司成立于2001年，注册资本5000万，法定代表人兼董事长均为蒋志雄。公司主营业务为葛根、肉桂、金银花等中药饮片的加工和销售，2009年营业收入约3.82亿，净利润逾9300万。”
乔安娜一边窥探着唐纳德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近两年，南星生物积极拓展灵芝孢子粉相关的保健品业务，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销售成绩。去年该业务的营业收入就占了总营业收入逾三分之一，达到38.5%，销售前景良好。公司与浙江、安徽、云南等地的灵芝种植基地建立了稳定的供销关系，并在GD省和人均收入水平较高、保健意识较强的东部及沿海地区建立了销售网络。销售客户主要是商贸公司、连锁药房、商超、中医诊所和中药店。终端客户则主要是生活节奏快的都市白领，以及具有一定经济承受能力的中老年人。”
唐纳德不发一语，似乎忍着耐心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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