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城(1 / 3)

血色的残阳如海一般漫过琉城的高处，淹没了这城的天际线。

德累斯顿大教堂的圆型拱顶在远处享受着这片红色的天光，巨大的巴洛克式建筑安置在城邦的中心，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

圣城百年如一日的车马喧嚣在风中飘转如叶，流过贵族少女们精致的荷叶裙边，流过巷角阴影沉默的无名尸首。

说实在的，卢卡并不喜欢这个狭窄阴暗的，缝隙一般的小巷，这里晒不到太阳，偷窃不到财务和面包。

黑发脏乱的小小孩子蜷缩在一片恶臭的黑暗中，饥肠辘辘。

他渴了，想去二十五步外的帕夏河用手舀一捧水喝，可是最近的日子里琉城总是在办游行和庆典，治安机动队的警察看见离开阴影的流浪汉绝不会手下留情，断掉几根骨头打裂几个内脏是家常便饭。

那不是能让人致死的伤，但是能让一个流浪汉在几天内奄奄一息的永远安静。

所以他们最近一直不敢在白天活动，就像一只只不愿意离开阴影的下水道老鼠，卑微而渺小。

“卢卡——？”

嘶哑无力的声音从耳旁传了过来。

孩子抬起脑袋，目光炯炯。

分不清是老人还是中年人的流浪汉伸出指甲黑长的手，手心是一整块勉强称得上完好的，没有发臭的黑麦面包。

更加凌乱肮脏的长发从他的头顶垂下，遮住了他满是污痕和伤疤的脸，他应该并不老，三四十岁的年纪，声音却沧桑的犹如破掉的手拉琴。

“饿了吧？到吃饭的时候了，你已经乖乖坚持两天了，做的很好，这是给你的奖励。”

瘦骨嶙峋的孩子几乎像一条饥饿的幼狼，夺过他手里的面包狼吞虎咽。

“乖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在白天离开这里，离开影子，不要在晚上和别人抢吃的，这个世界很坏，很多人都想杀了你。”

他慈祥地抚摸着孩子的头顶，手心粗糙如砂石，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和磨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力度轻柔温和，孩子早就逃跑了。

可在孩子快要吃完那一整块面包的时候，他又忽然发出了严厉雄浑的呵止：

“不准吃完！给后面的日子留下一点余粮！”

孩子不理会他，他饿急了，眼睛里的光盲目而空洞。

流浪汉也急了，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头上，拍的孩子将面包脱手飞了出去。

还没吃饱的孩子发出野兽般稚嫩的嘶吼，却被一拳打在了脸上，丝丝的血从嘴角溢了出去。

“听话！你现在吃完那一点面包！你就会在后天饿死！留一点！”

孩子扑了过去，和他厮打在一起。

其他流浪汉漠然的注视着这出闹剧，这太稀松平常了，不过是又一个琉城的日常，又是为了食物争夺的两个人。

黑发的孩子才才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根本就是一只牙都没有长齐的奶猫，没多久就被流浪汉骑在身下，死死的握紧了脖子，压迫的他喘不上气来。

他狂怒着挣扎自己的四肢百骸，苍白肮脏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血色。

流浪汉也朝着他大吼，打结的长长乱发随着他的吼声而发颤，像是一只狮子朝自己不听话的幼崽竖威。

很快孩子就被掐的晕了过去，抽搐着失去气力，双目翻起白眼。

胜利的一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居然衰老的已经无法对抗一个孩子，剧烈的呼吸声几乎要扯断他的肺部气管。

好在他还是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从孩子的身上退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缩回原来的座位。

在将自己的双腿合拢蜷缩起来，沉沉的睡去之前，他将那块面包从地上拾起来，放在孩子的身旁。

他亲吻孩子的额头，笑容安详的像一位神父。

“睡吧...睡吧...卢卡...要活下去啊。哪怕像一条狗。”

在神的光芒也赦免不到的角落，一位父亲最后一次对他的孩子喃喃自语，目光涣散。

他看向夕阳还未完全退幕的街道，一点点靠近那明暗交界的界限，咬牙切齿。

————

不知道多久过去，卢卡浑浑噩噩的从昏睡中苏醒。

从漫长噩梦中醒来的第一口空气冰凉而疼痛，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每寸的血管脉络里都像滚着带刺的石子。

孩子咳嗽着扭头看向外面，居然又是一场夕阳，又一场刺眼炫目的黄昏。

他睡了多久？一天？还是几分钟？

混乱的思绪支配着他的意识，他漫无目的的随手乱抓，却从地上抓到什么柔软的...

一只咀嚼着面包屑而无动于衷被抓起来的大老鼠被卢卡捏在了手心。

卢卡面无表情的一点点用力，捏断了那只老鼠的软骨，重新抢过面包。

应该可以吃了吧？那个人说要过几天才允许吃下去...

奇怪。

他居然愿意听那个人的话了？

卢卡沉思了一下，想了很久，还是慢慢的咬进一口干硬面包。

肚子已经饿的像被人拿一根绳子栓牢后死死拉紧了一样的发痛，可以到吃掉余粮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