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城(2 / 3)

再不吃，他大概就要饿死了。

卢卡吃的慢而悠长，不是因为那硬邦邦的粗麦面包做的有多柔软，有多香甜，是因为他想吃的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害怕啊，这顿吃完他就再没有东西可以吃了，他又要出去偷东西，捡吃的，又要被警察们用铁棍往死里抽打。

琉城的无数个深巷中，有个孩子无声的哭泣，浑浊的泪滴打湿了发硬的面芯，咸而发酸。

身旁一直固定住的黑影忽然动了，原来如同固定住的背景，流浪汉也从一场长眠中苏醒。

他怔怔的看向蜷缩起来的，小口小口咀嚼食物的孩子，忽然间尖叫起来。

卢卡被他吓到了，猝然转头，却被一记没有留手的直拳打飞了出去，砸在背后不知道躺了多少流浪汉的黑墓里，扬起纷纷扬扬的灰尘和骨骸。

卢卡愣愣的从瓦烁和尸体上爬起来，看着那个正在抢自己面包的，大概是自己父亲的人。

他看了很久很久，而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走了回去，乖乖的坐在旁边。

“你很饿么？”

男人吃完了最后的余粮，舔舐着发黄的牙齿，贪婪的抓耳挠腮

“饿！饿！我饿的想要发疯啊！”

“那...这点也给你，你吃的慢一点，不然会饿的很快。”

孩子稚嫩的手心藏了一块盐渍的风干肉脯，男人呆呆的看着，而后猛的抓过去大口大口撕咬。

卢卡歪着头打量，双手环住自己小小的膝盖，隐藏在污垢和尘灰后的小脸清清秀秀。

他问

“我还有一块，你想吃么？”

流浪汉玩命的点头。

“那你告诉我——”卢卡指着他的鼻尖“你是我的父亲么？”

残阳点亮了大人和孩子的脸，他们像是第一次这样直面对方，瞳子里的清光荡漾。

那个流浪汉好像忽然醒了，所有的动作愕然而止，不敢相信的抛下手里的肉干，颤抖着，伸向孩子额头涓涓流下的鲜红，那是他刚刚打破的伤口。

卢卡天真的笑了，他轻轻向身后倒去，眉目释然的合拢，轻盈的像是一片纸叠出来的蝴蝶，就那样被风吹散，再也找不到踪迹。

就像千千万万个曾经在琉城呼吸过的人，他们来到这座城，死在这座城，葬在这座城，没有意义的，像是随处可见的小小蝼蚁。

流浪汉疯了，他尖声怪叫着从地上一跃而起，拼尽全力地捶打矮墙，表情悲惶，不知所措。

他想要去摇那个孩子的肩膀，又害怕再次伤害他，他好像忽然间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喉咙里一会响着低低的咆哮，一会又是呵呵呼呼的狂笑。

在诺大而又狭窄的琉城天穹下，一个疯子玩命的撞着他面前的那堵墙，好像把那堵墙撞开他就自由了，他就不会再遭受痛苦了，可他是那么无力，就连那古老欲坠的矮墙也撞不开，衣衫褴褛的布衣被他一点点撞毁成了碎片，露出了他精悍削瘦的躯干，浑身的肌肉就像捶打过一样精炼。

他忽然间呆住了，而后看向那狭缝之外的，还未黯淡的血色天光。

一头狮子咆哮着冲出了明暗交界的可笑界限，他简直像一颗划过天际的火流星，他发疯一般地擂打自己宽阔的胸膛，一边跑一边吼出战鼓一般雄浑的撕吼，径直冲进了喧嚣华丽的琉城市井，再也不受到什么狗屁禁锢，铁则，不要忍受没有世俗要对他们降下的恶意。

他要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活下去！

居然有火焰在他的胸膛燃烧，在他的血管中奔驰，他从未那么欣喜而绝望，在痛苦的海潮间身不由己。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只有风声在呼啸，他狂喜着跳跃，奔跑，撞开如花朵碎裂般的落地玻窗——

一个疯子冲进了芳香馥郁的烘焙面包房，这样的破事在穷人区实在太常见了，警卫熟练的端起火铳对准嫌犯的后辈，扣下扳机。

无数细小的钢珠炸开巨大的创口，温腥摇曳的血如同妖花绽放，纷纷扬扬的洒满了面包房的每个角落，可那个疯子闷声不响的砸开了玻璃，像一个盗窃的贼那样逃跑了。

血滴了一路，他不会有地方能逃走的。

警卫甚至都没有夺门追出去，只是笑着嘲讽那个疯子的愚蠢。

...

.......

...

温热的液体打在孩子的脸上。ＵＵ看书 wｗｗ.uukanshu．com

接着是更加暖和的东西一股脑放进了他的衣服里，卢卡被那滚烫的温度几乎烫的哆嗦起来，从生死的边界惊醒。

卢卡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血人，什么都说不出。

流浪汉帮他裹紧了衣服，藏好偷来的，满满的一盒子刚出炉面包。

他最后摸了摸孩子的脸，没有再踏回阴影，只是在那交界的地方，用手摸了摸他的孩子。

“抱歉我打了你，去找你的妈妈，脸皮厚些。”他笑的那么难看，那么丑陋，而后大步转身离开。

他冲破了那层牢笼，本可以不再回来。

时隔多年，卢卡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最后的样子了。

最开始是丧家之狗般的男人在他的视野里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那么仓惶，那么悲伤。

然后他又跑了回来，小腹开了一个血盆大口，用唯一一块没有流血的地方掖住面包的布，放进了他的怀里，而后又一个人跑了出去。

琉城治安机动队的铁锤砸到了一个流浪汉的头上，显得谎缪而可笑，钝器砸骨的清脆刑声听来是那么清晰，一声一声清晰的疼痛。

卢卡看见一具断头的尸首从他的面前被拖行着经过小巷，血打湿了每一寸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