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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大道通南北,东西当铺当东西。”

民国某年,位于东北奉天的南北大道上,开着一家“乌记”当铺。如今的东家兼掌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人。

只见他身姿笔挺、八尺的戳个,唇红齿白潘安赛模样,着一身皂色西装,胸揣着浮雕怀表颇显贵气,鼻架着金边眼镜份外精神,这少年人倒有个响当当的大名,唤作——乌江鳞。

在座的倒有要问的了:如此打扮的一位新派小伙儿,为何从事这商贾行当呢?

列位恐有不知,且听我一一道来。

半月前,乌记当铺的少东家从上海滩的“戏剧专科学校”放假回家,打远处走来,却不见往常来召唤的小二,街面儿上也比平时萧条了许多。

就在此时,似有一团裹着腥臊味的寒气照着这位少东家面门而来!

这位小少爷一瞬间又是汗毛倒竖、又是恶心的想吐……心想这是什么味儿啊?可只是片刻间,那股味道又不见了。

乌家少爷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太在意,兴许是谁家倒泔水桶出来的味儿呢?需知在那个年月,就算是奉天这样的关外重镇,在下水系统上和如今可都是没法比的。

闲言少叙,方才讲到,乌家少爷径直推门入内,眼前景象却让他浑身骨软筋麻、血流上涌。只见,偌大的厅堂里空无一人,只摆着两张干干净净的条案,上躺着一人早已断了气,正是与他从小交好的朋友——当铺掌柜,来福!

乌家的老东家,也就是乌少爷的父亲,是年近花甲才老来得子。因此上,到这位少东家成年时,二位高堂已经先去了。乌少爷远赴上海求学时,全仗着来福守着当铺。这来福从小得乌记老东家教诲,又与乌家少爷一同玩耍,聪明伶俐,且异常忠诚!

这么些年来,来福把这乌记当铺是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按月汇给乌家少爷大把的金银供他花销。

打小的玩伴突然离世,号啕大哭后,待缓过了神,少东家四下观瞧,见当铺内没有任何血迹,也并无什么翻找过的痕迹,一切异乎寻常的井然有序。少东家抬眼对着天井,颤巍巍道:“怪,太怪了。”

当下,他通告了巡捕房,两个巡捕来了一趟,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要说这人死了几天呢?嗐,看不出来。这时候的巡捕房啊和现在可不同,你要说吃拿卡要那人家是高手。你要说破案?且等着吧!

不消说,诸位想必也听出来了——这位少东家正是如今乌记的老板,乌江鳞。

那位说不对啊,且不说这位少爷正经是“戏剧专科学校”的学生,要说经营买卖他也不会啊?要紧的是,刚才正说到他家的掌柜离奇死去,这和他自己开当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不能再雇个人么?

您别着急,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嘛。

次日清晨,有人扣响门扉,乌江鳞扒开门栓推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模样娟秀的女子,身着打扮像是关外的萨满教女巫师——她头戴鹰羽毡帽,身穿赤色罗袍,腰间别着一杆唢呐,手持一串银铃,身后还背着一个鹿皮囊。

女孩急匆匆道:“快让开!”

不待乌江鳞言语,女孩转过屏风走入厅堂,掀开乌江鳞盖在来福身上的白布,打眼观瞧。

且看这稚气未脱的少女,看到这两具尸体却仍然面不改色。这时乌江鳞才回过神来,问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孩:“你谁啊?”

常言道,听话听音。乌江鳞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算干嘛地啊?”这女孩却像没听懂一样,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道:“我没名儿,我亲爹拿我抵了八两黄金的债,我养父姓燕,他只管我叫八两金,村里人都喊我‘燕八两’。”

“不是,谁问你了?”

“不是你问的吗?”

“你是……巡捕房派来的?”

随后,这位少女萨满熟练的解开背囊,掏出提溜栓挂一堆家伙事儿。在条案上摆满了纸人纸马,透着些诡异。又并排摆了黑色、白色、赤色三色笔杆的毛笔,在一盒朱砂上蘸得了笔,在一张黄纸上就要书写。

“哎我说,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你干嘛呢?”

少女继续自顾自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人家还跟我说你脑袋瓜子灵呢。我是干纸扎铺的,现在要给你家掌柜办白事。你别光吵吵,眼里得有点活儿。发送白事,得讲究三件事:身,名,理。”

只见,她先抄起黑色笔杆的笔,打量着来福的身长,边写边道:“男,身长六尺三。”翻看全身,见无一处伤痕,乌江鳞不等她开口,接话道:“没有外伤。”

燕八两嘟囔了句:“也不像老死的,咋回事呢?”

燕八两看了一眼乌江鳞,见他不搭腔,又换了那根白色笔杆的毛笔,继续边写边道:“身子是囫囵个儿的,没少东西……你家掌柜名叫来福,今年二十有五,名儿和人都能对上,这都没错。”

接着,燕八两有些迟疑:“死因……”

乌江鳞不耐烦道:“不知道你瞎起什么哄啊,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

少女沉思一二,解开腰间唢呐,闭目一吹,奇怪的是,那唢呐却未发出一丁点声音。她道:“可他,却不是寿终正寝的。这……没道理啊。”

燕八两将吹不出声响的唢呐放置在条案边上,和纸人纸马凑在一块。

她自己郁闷地蹲在地上。

看来这“身、名、理”不齐全,这个叫燕八两的小扎纸匠也无可奈何。

“这套‘身、名、理’,是谁教你的?”乌江鳞老早就想问了。

燕八两解释说,这是长白山一代经营扎纸铺的规矩,自己是从养父燕老四那里学来的。乌江鳞缓缓道:“我们乌家也出自长白山,我四岁的时候全家才搬到的奉天。”

乌江鳞打记事起,家里就经营着典当行。

记忆中,自家的典当行在奉天算是个传奇的所在,五行八作的客人都能遇到,黑白两道全会敬畏三分,就连东北大名鼎鼎的牛子厚跟牛家,也要给乌家几分薄面。

这是为什么呢?江湖上传言:乌家的买卖,既不会亏本,也不会亏心,对一切物件必然会给出相应的价值。而衡量这份价值的,正是当铺柜台内的三个小金秤。

乌江鳞记得,爹娘管这三杆秤分别就叫:“身”、“名”、“理”。在乌家当货,所当之物必须具备“身、名、理”。

“身”,即物件本身,是金银锦缎,或是铜铁茶叶,称重几两材质几何,全都要清清楚楚。

“名”,指物件是个啥,或奇珍异宝,或古董字画,必须得瞧出个新老对错来。

至于“理”的学问,则是说东西的来路应该清楚,要么传承有序,要么出处准确,哪管你是偷坟掘墓来的宝贝,它是来自哪个山头哪处坟冢,也务必清楚明白地一一道来!

如今从一个旁人嘴里听见这三个字,乌江鳞自然有些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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