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阅读网【www.dfmsc.com】第一时间更新《六十七路公交车事件》最新章节。
签完了出院手续上最后一栏姓名，医院的白炽灯把纸张照得发亮，稍有些刺眼，这支快没墨水的圆珠笔还是负责任地撑到了最后一个笔画。
“好了，回去之后还是要注意休息，尤其注意保暖，千万不能感冒，多喝热水，辛辣别碰。”张医生扶了扶厚重的眼镜，如同背台词般流畅地说完。
张医生是个长得很标准的男人，标准是个不合适的形容词，但用在他身上却是毫厘不爽，40岁不到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皮肤白皙，五官发挥得毫无偏差，也许就是这副厚重的眼镜挡住了本应用帅气形容的脸庞。
“怎么，站着不动，是舍不得我？”张医生举了举要给小楂的表单一脸笑意。
“啊……不好意思。”小楂有些脸红地连忙接住表单，她总是这样，失神。
离开张医生的十米之外，在女厕所洗脸的小楂才得以舒一口气，镜子里19岁的自己长着一张小脸，皮肤也算干净，挺拔的鼻梁下是宽窄适宜的鼻孔，嘴巴算是正常模样，头发茂密，自然卷得有些杂乱。
唯独、唯独这双发挥失常的眼睛，又短又细，只有用力睁开才能拥有像常人般普通的大小，眼尾还稍往上翘，看上去就不是正经的眼睛。极其稀疏的睫毛还异常脆弱，时不时掉落，与之相反，眉毛倒是旺盛得很，却也没什么章法，只管生长，没有方向地生长。这张普通的脸上长着这样一双奇怪的眼睛，当她开始意识到异性这回事时，自卑感就油然而生，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逐年攀升。她尽量避免和男性的交往，这个世界除了父亲，再没有第二个男性可以与她自然地相处。
黄昏的影子在这个病房里显得油腻又冷清，这样的光景每天都在上演，也是小楂最厌恶的时分，人们在太阳的余晖中等待真正的黑夜降临，灯还未开，真实的光线却走了大半。
邻床的小男孩醒着，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崭新的童话书，精美配图把小孩的魂都勾走了，母亲在一旁看着手机，听到动静还是抬头对小楂微微一笑。出院手续和几盒刚配的药一并塞入黑色背包里，拉上拉链，背包像是在叹气一般低垂下来。
“走了？”邻床男孩的母亲开口问着，声音明显的沙哑着，不知是天生的嗓音，还是长期的劳累引起的。小楂稍稍吃惊，毕竟这是在漫长的住院期间，男孩母亲与自己的第一次对话。
“是啊，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真好……那再见了。”
嗯，再见了，也祝愿您的孩子早日康复。这句话藏在了小楂的点头微笑间，一般人是听不见的，小楂也是没办法顺利脱口而出的，想说的话，若是一一吐露，那就太多了，我不仅希望你的孩子早日康复，我还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愁眉苦脸，别再睡那三张凳子拼起来的“床”。
可我没有资格说这些，我帮不了你，我自身难保。
趁着夜幕还没正式降临，赶紧离开吧。小楂背上依旧在叹气的黑色背包，最后环顾了一下病床周围，确认无一遗漏，拾起地上放衣服物件的咖啡色旅行袋，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一股脑地下楼，经过楼下公园也没停留，上礼拜积的雪早已不知去向，只剩阴冷的大树，用被雪压低得更低的树枝朝小楂招手，再会吧，小楂用余光匆匆报以回答，再会吧。
小楂租的房子，是在距离医院一小时车程的新景道上的新景小区里，听母亲说是个年岁久远的小区，即便是在花城这样一个一线城市里，也和在福县与父母同住的小区没什么两样，会有一群上了年纪的奶奶们，搬着自家的藤椅坐在小区门口的一大块空地上晒太阳，偶尔交谈几句，但大多数时间是在放空。
傍晚到达小区，空地上只留下了几张没搬走的藤椅，想必这个小区的奶奶们早已各回各家。太阳不知何时消失的，周围变得愈发阴冷，小区的绿化可能因为长期没人打理，在黑夜里褪去绿意，形状变得狰狞可怕，长的树枝，高的草木，都像一双双瘦骨嶙峋的白骨手，拼了命地伸向小楂。小楂抓紧旅行袋，快步朝三单元走去，黑夜不知在她背后安排了什么桥段，她只知道此刻不能回头。
钥匙刚插入402的钥匙孔中，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两人都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小楂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哦……那个，我刚想出去买点东西……呃，对，我妈跟我说了，你是童小楂吧？”
小楂还愣在原地，眼前的人像是被马赛克了一般模糊不清，性别难分，大脑被刚才的一系列恐慌控制着，思绪的大门此刻正紧闭着。
“那个，我叫祁梁，你叫我阿梁就行……我住北边那个房间，你，你要不先进来吧。”
小楂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奇怪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个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是女生，短发齐耳的女生。
祁梁礼貌性地接过行李袋，转身把袋子放在餐厅的方桌上，“呃，你吃过晚饭吗，我正好出去买东西，要不给你带点？”祁梁打扮得很中性，声音浑厚，身材高瘦，匆匆一瞥，应该接近一米七。
“谢谢，我吃过了。”小楂的思绪大门在室内稍高的温度下，不再紧闭，一条缝的空隙足够她撒一个谎。即使没有吃过晚饭的胃极度渴望食物的到来，但第一次见面就让合租的室友帮自己买晚饭，在她看来不合适。
“好……那我去了。”祁梁的离开才让思绪大门彻底敞开，房子是爸妈找的，两室一厅的普通房型，租金合理，位置也算不错，公交车直达上班的舞蹈机构。合租的这个室友，这个室友……祁梁！，是母亲表姐梁阿姨的女儿，儿时还曾一同去过福县的游乐园，后来便不再有什么联系。
“这个房子是梁姨女儿租的，祁梁，你不记得啦？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福县乐园玩过的，她比你大四岁，分开的时候你还舍不得、哭鼻子。算了，那时候你才四岁，肯定是记不得了。她初中毕业就出国了，去年刚从国外回来，就在花城实习，你们两个女孩子住一起我们也放心点，彼此要多照顾着点……”母亲的话语终于在细细回想中变得条理清晰，胃部的饥饿感一阵阵的袭来，室内虽比室外温暖些，但终究是湿冷的南方，这么说稍显夸张，但也确实是饥寒交迫。
房子不大，但是干净整洁，餐厅正对着厨房，边上是关着门的厕所，再过去就是北边的卧室，门半开着，小楂急忙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向自己的南边卧室，白炽灯闪烁了两下才决定把这间卧室清楚地暴露在小楂眼前。
一张标准的双人床上铺着刚换上的黄绿相间条纹床单，叠好的羽绒被上放着一只黄色笑脸娃娃，小楂把背包和旅行袋放在床上，打开竖立在一旁的棕褐色衣柜，衣柜里早已规整的放着一件件过冬的大衣，她把自己的脸埋进这一堆衣服里，轻轻吸气，这里面有许多味道，樟脑丸的刺鼻、呢料的温暖、肥皂的香气，还有、还有母亲身上那股特别的气味。
包里的东西整理到一半，大门传来被打开的声音。思绪打开的小楂连忙走了出去。
“嗯…嗨，你叫我小楂就行，刚刚吓懵了”小楂略显尴尬地搓了搓手。
“哦，没事，叫我阿梁，买了点鸡蛋和番茄，家里有方便面，你也来一碗吧？”阿梁举起手里的帆布袋说，相较小楂，她大方又自然。
“好。谢啦”小楂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意识到自己细小的眼睛变成了条难看的细线，便瘪了瘪嘴停住了，自己的胃早已经饿透了。阿梁也笑了笑， .转身进了厨房。水龙头发出令人心安的唰唰声响，鸡蛋被打碎滑进碗里，不怎么新鲜的番茄浸在水中。
时间刚过六点半，所有的行李都被安放好，从厨房飘来的香气已经夺走了小楂的灵魂，胃部发出了警告般的扭绞声，手脚不自觉地向前进发，阿梁正站着等待锅里的食材们彻底沸腾，“快好了。”她的眼睛没向小楂看来，只是专注地盯着锅。
还没仔细看过祁梁，儿时的记忆早已丢失，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些的女生，已和完全的陌生人没什么不同了。眼睛，小楂最关注的就是旁人的眼睛，毕竟这是自己最大的遗憾。祁梁长得一双丹凤眼，同样是单眼皮却比自己的好看许多，眼珠子黑亮有神，睫毛不翘，但是浓密，像中式挑檐一样盖在弯弯的眼睛上，眉毛被额前的刘海挡住，鼻子小巧，嘴唇形状饱满，脸型是上宽下窄的国字脸，在齐耳短发的衬托下，棱角分明。可惜皮肤不太好，眉间和下巴上都有些顽固的红色痘印。
两人对坐在餐厅的方桌上，在沉默中吃完祁梁做的面。
“味道真好，谢啦。”小楂喝尽最后一滴汤汁，番茄的酸甜还留在舌头上，胃里充斥着汤的温度，浑身都暖了。
“你客气了。”阿梁没吃完，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你别动，我来”，小楂连忙抢过碗筷，没给阿梁任何反应的余地，迅速转身进厨房，“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洗碗我还是会的。”拧开的水龙头发出冲水声，盖过了阿梁的回应。等把碗筷洗净擦干放入碗柜时，外面的厕所传来了花洒的声音。
东方阅读网【www.dfmsc.com】第一时间更新《六十七路公交车事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