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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我说:“建春，别让阿姨一个人忙活了，要不咱们帮帮她去。”“帮她？我可什么都不会？”“你不会我会呀？”“你会什么？”“我会擀皮儿，大年三十家里包饺子时，我一个人供我妈、我爸、我姐三个人。”“行呀，都说一个能供仨，将来定当家。看来清华你找了婆家后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我脸上一红，啐道:“乱嚼舌根。”乔建春咭咭一笑，说:“不好意思了？”

我叫林卫冕看着陶小龙点，就和乔建春出了正屋门，去了东边的耳房，也是厨房所在。乔母已经摆好了盛馅儿的盆儿、排牌儿、筷子，案板上放着一个面几儿，地上面盆儿里是和好的另一团面，看见我们过来，她抬起头说:“着急了？再稍微等等，我怕皮儿不够，又和了块面。”

乔建春躲在我的身后说:“清华，她说她会擀皮儿。”我说:“没错，阿姨，你只管包好了，擀皮儿的任务交给我。”说着，迈进了厨房。乔建春抬腿刚要溜走，乔母喊住了她:“春春，人家客人都上赶着帮我这老太婆了，你跑什么跑？”“妈，关键我什么也不会呀。”“你不学永远会不了。去！门外给我烧上水，这一样不用教吧。”一会儿门外火光亮起，柴禾的呛味和乔建春的咳嗽声先后传来。

我用刀把面几切下了一小部分，揉搓成一个细长的圆轱辘儿，手逼在上面拿刀来切，切一刀面轱辘儿翻转一次，很快案板上便整整齐齐排了两队菱角形的小面几，撒一点薄面，双手来回推动，菱角形的小面几便成了圆圆扁扁的。

拿擀面杖的功夫，无意间一扭头，发现乔母正笑吟吟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觉脸上一红，低垂了粉颈。

乔母夸赞道:“可以呀，我家春春干家务活不行，挑人的眼光倒不差。”

我一手拿着面几边，一手拿了擀面杖。这手转，那手擀，三罢两下，一个边上薄中间厚状似小碗的面皮儿就擀成了。

“好啊，形状如碗，圆圆满满，难得是大小相差无几。”我抿嘴一笑，说:“那也得归功于阿姨和的面好。”乔母继续说:“真应了那句话，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你说我还老操心我们春春什么都不会，将来准得受噎。今个儿看来，是我老脑筋了。”

我想这叫什么话，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她老盯着我，我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说:“阿姨，建春那边行吗？”“别管她，烧个火再不会，她还会干什么？你别什么都会就老惯着她。女人嘛，烧火做饭，洗衣缝线，都是分内的事情。若一样两样不会还有情可原，三样四样全然不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想不到乔母的思想还这么守旧，看来乔建春的性格该当遗传自她那有偷窥癖的老子多些。

擀好了一摞皮，放到了排牌上。乔母便开始了包饺子。只见乔母拿起饺子皮儿，放在左手手心里，用筷子夹满了馅，放到皮儿中间，将面皮对折，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对折的饺子皮两端，先把中间捏住，再从一侧捏起，一边捏一边转着饺子皮儿，多余的部分全往中间赶，在背后留下几个均匀的小褶，一个有模有样，圆满挺实的饺子便包得了，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二十秒。

“阿姨，你包饺子的手法真棒，包出来的饺子馅儿又大，又好看。”赞不绝口的同时，我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馅儿味香，“阿姨，你这馅儿里放香油了？”

“你的鼻子挺灵嘛，是放了点香油。我们胡同有个小风水先生名叫邵力红的，他家开了个香堂，一年到头吃不完的香油，老是没事了给我灌上一瓶，我拌饺子馅儿时喜欢搁点，起香提味。试过几次，就是比不放香油的香。”我这才得知邵八仙的本名，至于他白送乔母香油，大概也是因了乔建春是个漂亮姑娘的缘故。这一原因当然不能对乔母道破了。

乔母说着话，手上不停，一会儿就包了两三个了，我“哦”了一声，自去擀皮。

待饺子皮儿擀完了，我凑到乔母身旁，也拿起一张面皮儿。乔母说:“你放着吧，我一个人来就行。”我羞涩地说:“阿姨，我看你包得又快又好，想和你学学。”“娘们家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不过难得你有这个心，我就跟你说道说道。在家里包过饺子没有？”我摇了摇头。

“没包过正常。你看着我演示一遍。”乔母拿起一张面皮儿，“先把面皮儿放在左手掌心，拿筷子夹馅儿，放在面皮儿正中压实，馅儿不能太少，也不宜过多，像这样一小团刚刚好。下一步该包了。包的时候先捏住中间，再从一头捏起，注意背后要留褶，这样包出来的饺子是耳朵形的，看起来不蠢。捏完一遍，再回捏一遍，就成了。”

我试着包了一个，包成了个其丑无比的扁担形，自己看了都没有了食欲。再包，便加了十二分小心，第二个就俊多了。接下来速度也提上来了，包得也越来越有样。

乔母说:“行，越来越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达到阿姨这水平。”“快！多包几回，你就知道一次放多少馅儿了，那样比现在会快上差不多一倍。”

饺子包完了，馅儿和面都刚刚好，一样也没剩下。乔建春的锅也差不多烧开了。乔母替换下她，让我俩洗手回正屋等着。

在圆桌旁坐下后，乔建春问:“我妈和你讲究什么了，听着还很热闹？”我说:“没什么呀，就是交流了些包饺子的事。”“看样子她是找着知音了，平时跟我都没那么多话？”“是吗？那一定是你老嫌阿姨唠叨，时间久了，她和你之间便话少了。”

乔建春笑笑，转移了话题，说:“看到墙上这幅年画了吗？这幅年画可有些年头了，那还是爸爸活着的时候从大集上买的，那时候我多大，还没上学，也就是四五岁左右吧。我小时候心肠软，见不得龙梅和玉荣脚冻伤的样子，见一次哭一次，可是画贴上了，总不能在年前便揭下来。爸爸文艺好，能写会画——门口那个李铁梅就是我爸画的，怎么样？画得像吗？（我点了点头。)——实在没了法子，竟然别出心裁，给两个小姐妹的伤脚画上了靴子，打那儿以后，我再没哭过。呶，就是那里——”乔建春指了指九宫格年画其中的一幅。果然两姐妹的脚上都用墨水各画了一双靴子，由于年代久远，靴子都有些褪色了。

“后来，爸爸没了，这张年画和门口的影壁画却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现在。”

我试探着问:“你爸爸他——是怎么没的？”“那一年冬天，我爸爸跟车去山里收猪。收完了猪回来赶上了下大雪，路过十二盘道时，汽车打滑，连人带车加上几十头猪，全都翻下了悬崖。”

我“啊”了一声，说:“后来呢？”乔建春平静地说:“哪有什么后来，尸骨无存了呗。”好一阵子沉默，谁都不再讲话。后来林卫冕打破了沉默道:“平山十二生肖盘，神仙路过也胆寒。这个地方我知道，从山底到山顶的路，大弯有十二个，以十二生肖命名，小弯不计其数，最是凶险不过。其中又以虎盘、蛇盘和龙盘三处盘道非常难过，事故常发……”

他的话说到一半，热腾腾的饺子又上桌了。我谦让了一下乔母，她说吃饱了，不吃了。又看了看陶小龙，依然未醒，就拿起了碗筷，同乔建春和林卫冕一起吃了起来。

大约吃了十来个，我停下筷子。乔母说:“吃呀，别撂筷子！”我说:“饱了，阿姨！”乔母奇怪地说:“不是吧，比我们家春春吃得还少。这可不行！再吃几个！”我说:“阿姨，真的吃不下了。”“你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身板太单薄了，你得学着多下点货，上些胖，将来顶门立户的才有排面。”我听不懂她话中所指，只得含糊地“嗯”了两声。

待乔建春和林卫冕吃饱撂筷子，已经夜里九点半多了。乔建春说:“时间太晚了，学校大门估计也关了，就老钟头那个死八板劲儿，进门恐怕不大容易，要不今晚别回去了，在我们家凑合一宿，明早再回。”林卫冕附和说:“我同意。”我犹豫了一下，说:“这……不好吧！一来他们俩学生夜不归宿影响不好，二来又给阿姨添更多麻烦。”乔母说:“这话说的，不就加几床被褥吗？不麻烦。”乔建春说:“既然我妈发话了，添麻烦的问题就算解决了。至于夜不归宿的问题，有人问起时就说在邵八仙那儿观察了一宿，林卫冕守前半夜，咱们俩守后半夜，轮流陪护，说给冯志远也让他这样讲，不就合情合理了。”我一想也只能如此，勉强答应了下来。

乔建春便安排起了住宿。她和我住一间，去她的卧室。林卫冕和陶小龙住一间，或者在客厅，再临时搭一个床铺；或者在乔母房里，让乔母在客厅睡。

乔建春刚说完，乔母却在她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说:“你这孩子，有这么安排的？这样——，听我的，两个孩子呢，去我那屋。你这个……这个朋友，去你那屋。你和妈，睡客厅。”乔建春叫道:“为什么呀，妈！”“妈等会儿再和你讲，就这么定了！”

于是正式安排，将两个小坐柜抬出来作为床身，又从乔母屋里?了一把椅子作为床头。乔母又抱出了一床被褥铺上。期间林卫冕说要和陶小龙睡这里，被乔母拦下了，说客人一定要睡卧室，这是乔家的规矩。

等一切布置妥当，也已经十点多钟了，乔建春领着我去厨房洗漱了一番，又带着我去了她的卧室。

乔建春的卧室在客厅的右首。不同于乔母卧室的地方是从院子里单独开门的。

打开门，拉着灯，进了屋子。这间屋子，确切地说是乔建春的闺房，比我家里那间小了许多。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东西可比我房间里多太多了。床在靠里的那头，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床上铺着大红的床单，红色的被褥胡乱的团在床上，被褥上扔着一个大大的玩具熊，白颜色的。UU看书 www.uukanｓhｕ.ｎet床的右首靠着墙，左首是一个黄色的三开门的大衣柜。大衣柜的外首是一个同样颜色的梳妆台，台上支了一面圆形的大镜子。梳妆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底下放了一张方凳。席梦思的前头放着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除了一个嫦娥奔月造型的台灯外，竟然有两只团成球形的红袜子。对着席梦思的是一溜三个的玻璃窗，窗户上挂了暗红色的厚窗帘。窗户下面是一排我只在我姐的新房中见识过的黑色系的组合音响，有一个双卡录音机，有一个扁长的低音炮，还有一对立式音箱。

那套音响当时可是价值不菲，为了这个，我父亲没少给姐姐脸色瞧，一说起来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买那玩意儿干啥，你又不是唱歌的，还讲究什么好听歹听。后来果应了父亲的话，那套音响除了姐婚后第一年派上过几次用场，以及我和弟弟有时候去了听听唱唱之外，大多数时间便成了一件摆设。

乔建春这套音响上面横七竖八地摆着些四大天王的磁带，墙上也这儿一张那儿一张斜贴了买磁带赠予的四大天王大幅海报。

我揶揄说:“建春，想不到你还是位发烧友啊。”乔建春自豪地说:“那是，四大天王的专辑，我每出新的必买。想听谁的？刘德华的《来生缘》，张学友的《吻别》、黎明的《今夜你会不会来》，要不这盘吧，郭富城的《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

不等我表示同意，乔建春已经打开了电源开关，将一盘磁带装入了双卡录音机，闪烁的彩灯光影里，震人心魄的歌声响起，脚下铺了瓷砖的地板似乎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