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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菜还剩下一小半，大家都已放下了筷子，聊起了天。
堂哥不久前考上了机关单位，滔滔不绝地分享着单位里发生的趣事，其实无非是底层职员有眼无珠，得罪了大人物，后来被穿小鞋之类的事，在我听来并不有趣。
姑父也谈起了他刚启动不久的中药材生意，人参鹿茸虫草如何卖高价钱等等，一套生意经讲得头头是道，不过我唯一感兴趣的是姑父随口提起的一点小知识：做砂锅焖鱼头的时候，放一两片白芷进去味道会更好。
闲聊至临近八点钟，服务员突然推门送进来一个生日蛋糕，这是姑父安排的饭后节目。我竟忘记了可能有这个环节，看来今晚九点前是回不了学校了，非迟到不可。
奶奶让我主持给大家切蛋糕，可在场的九个人到头来也没吃掉几块。
聚餐终于结束后，我马上说自己要直接乘地铁回学校去，不需要送我，伯父也刚好一次载着爷爷奶奶回家，不必像来时那样跑两趟。
饭店距离昨天我跟春茗走过的长寿路很近，我一路小跑地搭上地铁，重复昨天傍晚的路线，回到学校已接近十点钟。又朝着橘子园餐厅一路小跑，在餐厅里来回转了两圈，还是没见着春茗的身影。
等我稍微缓了两口气，正要到外边的电话亭给春茗去个电话时，又听到他从背后叫我名字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见他穿着一身比昨天还老土的灰色运动服，站在距我好几米远的地方，手里端着餐厅的塑料盘子，上面放着一碗粥、一碟蒸烧卖和一碟萝卜糕。
“还以为你会全身脏兮兮的咧！”
“早就换过一身衣服了。”春茗笑着说。“你怎么跑得满额头是汗？”
“因为我迟到了。”
“迟到有什么要紧？以后总有一天我也会迟到呀。”
“到时请你也像我这样一路跑来，直到额头冒汗才算合格。”我答道。
“好好好，快坐下吧。”春茗乐不可支地摆摆手，递来一张纸巾，又说：“刚刚我在出菜窗口那边，请厨房的师傅帮忙把吃的东西热一热。还是那位师傅看到你在这团团转，才提醒我说是不是等的人到了。”
“这些是给我的？”我指着那些点心说。
“当然是给你的，我已经吃饱了扛麻袋挣来的盒饭。”
“可我今天吃的是正经的粤菜大餐，再也吃不下宵夜了。”
“骗人的吧。”春茗盯着我说。
“何以见得？”
“你今晚不是陪祖母过生日嘛，自然是一大家子吃饭啰。”
“对呀。”
“五个人以上的家庭聚餐，只有十岁以下的孩子能吃饱。”
“哪来的歪理。”我皱着眉头说。
“就是歪理。快吃吧，不然待会餐厅打烊了。”
事实是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于是埋头两三下把烧卖全解决干净，然后就着粥吃萝卜糕。春茗安静地坐在对面，依旧在看那本小说集，时不时往我这瞄一眼，轻笑一声。
我看不惯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夹起半块萝卜糕，另一只手托着，送到春茗嘴边。他又瞄我一眼，然后顺从地接受了。
“刚刚笑什么呢？不准笑我。”
“不，”他依旧笑着说，“这不能听你的。”
过了一会，看我终于吃饱喝足后，春茗将那一沓照片拿出来。“给，拿去交作业吧。”
我拿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拍得好的不多，但那位受我委托的师姐可算是贡献出了几张匠心独运的作品。优秀的照片都有类似的特点：拍摄时镜头距离被拍摄的孩子特别近，但又未引起孩子的注意。所以说，优秀的摄影师拍照就像食肉动物在捕猎，按快门的那一下就好比向捕猎对象发起突然袭击。
有一张拍的恰好是我们在拿凡士林玩闹时的场景：春茗在嘲笑我的花脸，我正要抬手往他鼻子上抹；几个孩子要么倒在座椅上开怀大笑，要么正在处理盆栽，也抬头惊奇地看着我俩。我唯独将这一张留下了。
在餐厅打烊之前，我随春茗走了出来，绕着学校中央的人工湖走了一圈，最后找了灯光照不到的一条长椅，挨着坐下。
“哎，你喜欢《追忆似水年华》吗？”我脑袋靠着他的肩，轻声问道。
“不喜欢。我不喜欢所有的所谓意识流文学。”
“我猜也是。”说着从包里取出今天新买的书，递给他。“所以我正要送你这个，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读一段，十五分钟内就会发困哟！”
“真的有效？”
“怎么会骗你呢。我念高中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每天晚上读一点，第一卷还没读完，睡不着觉的毛病彻底好了。”
春茗笑了一阵，扭过脸，若有似无地吻了我的额头，说：“既然如此，你干脆送我一本大学微积分教科书，效果不是更好？我怕是连第一章都读不完。”
“才不会，世上哪有耿直到这种程度的女子。”
我还在回味刚刚的那个吻——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只是嘴唇轻轻在我脑门碰了一下。不过这样就已足够，而且更好。会害羞是理所当然的吧，他要是表现得娴熟而随意，我心里就要大大地打鼓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不知像这样亲吻过多少女子。
此刻我想听听他的心跳声，却不敢真的依偎在他怀里，只好悄悄伸出拇指抚摸他的手腕处，想要探一探脉搏。可我感到春茗的手腕似乎有一处粗糙的地方，正觉得奇怪时，他的身子像触电一样颤了一下。
“怎么了？”我赶紧问。
“没什么，手臂上擦破了一点皮。”他含糊地说。
我一把抓起春茗的手，小心地撸起他的运动服袖子，借着月光仔细看，一条二十公分左右的划痕从他手臂内侧的腕部一直延伸到接近肘关节的位置。此时凑近了，我才闻到一点点很淡的碘酒味，划痕末端依稀可见一点残存的蓝色油墨。
“哎，这是怎么回事？如实招来。”我声音都在发抖了。
“被圆珠笔划的，只伤了一点皮而已，当时就处理好了。”
“故意划的吧？小学女生霸凌同学的时候就爱用这招，只是一般还不至于真把皮肤刺破。”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春茗知道我不弄清楚绝不放过他，才开始讲起整件事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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