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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走出万豪景苑，阳光已不再那么灼热。他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小李。可刚按下几个数字，李季忽然又停住了。
阳光落在墙头上，地上投下一片暗影。李季把手机放回包里，朝远处看了看，便沿着小区东面一条铺满白色卵石的小路，慢慢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人工湖。湖边，小野花遍地都是。有几个人戴着遮阳帽，正坐在那里钓鱼。
李季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微带热意的风迎面吹来，很是惬意。
李季心里乱糟糟的，有些茫然。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完不成作业而逃课的孩子。
李季折断一根青草，咬在嘴里，无聊地望着湖对面小山顶上飘浮的云朵。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那首词，“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世上如侬有几人？”是啊，当李煜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的时候，多么后悔做了帝王，而不是一个纯粹以书画自娱的文人词客。
权力和地位是男人的春药。在这世上，真正能看淡权势的人，恐怕不多。有多少人，一生追求的目标就是权和钱，为此不惜劳费心力，用尽手段。
李季自问，自己这些年其实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然而，当权力有了，金钱有了，甚至女人也有了，他忽然觉得空虚，莫名的慌张害怕，快乐、单纯、轻松的心境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万成的死，让李季心里越发不安，甚至有了一点点惊惧。他隐隐感到，万成的死，没那么简单。
想起那几十亿的银团贷款，李季心头更像压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一年多以前，李季就从周晓雪那里知道了万豪集团真实的财务状况。也是从那时起，李季开始为这笔贷款睡不好觉。
他很后悔为什么会同意变更还款方式、展期，把这一口大锅结结实实背在了身上。否则，无论这笔贷款再怎么糟糕，这追责的板子也不会打到自己头上；充其量，不过是催收而已。
如今倒好，和田守信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可是，如果当时不同意签字，这个行长还会是自己的吗？
李季蓦然一惊，浑身汗下。大热天的，他却一阵阵发冷。
“是不是这些人早想好了，就是来让自己背锅的？”李季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
“不会吧？难道几年前早就挖下这个坑，计划好了，只等自己来跳？要真是那样，这些人岂不是比诸葛亮还厉害好几倍？”
李季想着想着，忽然笑了。自己是被万成的死吓怕了，发了神经，胡思乱想起来。
看看天色，不觉已是黄昏。半轮落日正从小山头慢慢沉下去，霞光映红了天边。
李季突然不想回家了，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喝酒。他想起这附近有个万豪酒吧，听说是全市最有名的。开业好几年了，自己一直都不方便去，今晚索性开开荤，放纵一回。
李季给韩梅打电话，韩梅这时已在健身房里了。电话里人声嘈杂，李季还没听清韩梅说的什么，那边已将电话挂了。
暮色渐渐笼罩上来。李季爬起身，拍拍腿上的草叶子，往回走去。
万豪酒吧在巷子的深处。一进巷口，老远就能看见楼顶上不断闪烁的霓虹灯。
天刚擦黑，酒吧门前已停满了车。其中不少是越野摩托车，车把上系着彩色的飘带，很是扎眼。
李季站在街边看了一会，见来去的都是一些年轻人，便放下心来。他将塞进腰里的衬衫下摆拉了出来，夹着包，快步穿过街道，低头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灯光昏暗，人影散乱。中间的舞台上，摆放着一些乐器，却没有人，两个大音箱里正放着流行音乐。
李季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服务生很快端来了冰镇啤酒。是小瓶的青岛纯生，李季最喜欢喝的。
李季放下包，将白衬衫的纽扣又解开一粒，然后抓起一瓶啤酒，慢慢喝了起来。
酒吧里冷气开的很足，可闹哄哄的人声，加上很响的音乐声，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热。
人越来越多。服务生在人丛里穿梭，不时高声叫喊着，提醒客人当心。
李季喝着啤酒，一边打量着周围。发现进来的差不多都是一些年轻人，少有的几个年长的，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岁上下。
李季彻底放松下来。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运气特别好，大概不会遇到熟人。虽是这么想，李季还是把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抓乱，垂下来遮挡了前额。
六瓶啤酒不一会就喝完了。李季微微有了一点酒意，他招招手，又向服务生要了啤酒。
有时候越想喝醉，就越是喝不醉。
李季今天晚上就是这样。十二瓶啤酒下肚，反倒来了精神。李季直觉好笑，用手指敲着桌子，让服务生又拿上来一打啤酒。
多少年没这样一个人喝酒了。李季想起高中语文课本里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那是老师要求全文背诵的。
“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李季默念着，意外地发现，竟然还没忘。至少这一刻，自己该是个“自由的人”了。
“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只是现在“都可不理”，可过了今晚，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李季苦笑着，把大半瓶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音乐声忽然停了下来。李季抬眼望去，见几个年轻人登上了舞台。一个长发飘飘的高个女孩走到台前，白衣飘飘。她从架子上取下麦克风，后面几个人背起了吉他。
李季喝得酒酣耳热，恍然回到了大学时代。看着台上的电吉他和架子鼓，李季有些手痒。
一阵清亮忧伤的吉他声，水一样流淌出来。那女孩点着头，轻轻合着拍子，将麦克风慢慢举到胸前：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
那曾经爱过你的人
那就是我
在远远地离开你
离开喧嚣的人群
我请你做一个
流浪歌手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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