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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九九二年,四月十六日)
傍晚,热浪逐渐退了潮,没有夕阳,乌云赶在夜幕降临之前遮蔽了太阳。
临近晚餐时间,王廷官臣大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工作岗位上撤下来,抻抻腰、拧拧手腕,理好文件,锁上门,陆续通过前门大厅走出了克拉法琳宫。正广场上迎来了一个载重高峰,游吟诗人麻利地脱下帽子,倒扣在面前,挺直腰板,拨动了琴弦。
布拉泽王廷并没有避嫌的规矩,或尊卑有序的传统,任何工作者,无论重臣还是杂工,都能走正殿正门上下班,侧门仅在交通堵塞时开放。有时,如果运气好,甚至能和回朝的迪斯特什王碰个面,但通常只能远远张望,看不到他本人,除了护卫阻挠,还总有数不尽的官臣带来理不尽的事务,簇拥在国王身旁,可谓日理万机。
得益于酷似空腔洞窟的结构,克拉法琳宫的大厅、乃至整个建筑群都冬暖夏凉,仲夏时节,即便休了工,也仍有一部分人乐意滞留在内,等待灼热的时间段过去。
三五个值夜班的后勤官坐在角落里的休息区享受晚餐;一名侍官正靠在石制巨门的大理石底座上,与快要换班的守卫攀谈;蛇人把身体竖起来,一个挨一个,贴在冰凉的石柱上小憩;阿维斯人伸展羽翼、抖落杂毛,拎着包从三层阁楼上一跃而下,低空划出大厅。奇妙的生活气息与繁重的工作融合得相当接洽。
如果说狄露威姆城是布拉泽王国的行政中心,那么上城区的克拉法琳宫便是狄城的行政中心。每天经此地递进送出的重大决策与法案,比前门广场上鹦鸟吃进肚子里的面包屑有过之而无不及。故此,如此重压下,选贤与能固然重要,令人舒适的工作环境同样不可或缺。
天渐渐黑了下来,始终没有一滴雨水落下,风停了,一股闷热笼罩着空气。涌出正厅的拥挤人潮已经接近尾声,石厅里只剩下零星的官臣。
一个驼背老人提着一个小提琴匣,戴着一顶大帽子,缓慢穿过克拉法琳宫热闹的前广场。他弯着腰,步履蹒跚地走过第三根装饰柱,继续往北走去。他裸露的脸和手上长着大块大块的黑斑,帽子的遮盖下,灰色的头发几乎掉光,指甲破碎,握住箱子提手的骨关节胀大变形,浑身散发出腐烂谷物的臭味。
他走过花坛,游吟诗人拨动竖琴的手指便停顿了,经过老人身边的人,无不侧目、诧异、交头接耳。老人伸出空着的那只左手,挠了挠右耳朵厚大的耳垂,上面有一颗红色的痣;他的步速慢慢吞吞,花了一些时间才横穿过广场,走进了克拉法琳宫的大厅。天彻底黑了下来。
老人颤颤巍巍地迈上台阶,站定在巨石门前,喘着气,环顾空旷、伟岸的厅堂。顶高足有几十米,复式阶梯螺旋向上,连接着合纵连横的立体阁楼。可以说,正厅即是王廷的门面,也是布拉泽人物尽其用的实用价值观体现,足以容纳上千人同时进行工作,且分工明确,尊重差异性。
那名侍官和新上岗的守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见了戴大帽子的驼背老人,两眼放光,把硬帽子往脑袋上一扣,立刻小跑了过来。
“大师?”他试探性地叫起,“格尼比纳大师?”
老人过了一会才有反应,脱下帽子,费力地撑开变黑变硬的眼皮看他。侍官见了他这副鬼样子,却反而更加欣喜了。
“果真是您!我小时候听过一场您的小提琴演奏会,十多年过去了,那股有魔力的旋律至今还在我耳边盘旋!只是……”他前后打量老人,笑得有点勉强,似乎在反复斟酌,生怕伤了“偶像”的心,“您……老得可真快啊?”
“我是来……”老人开始蠕动干瘪的嘴唇,发音犹如一条枯木上半挂不挂的树皮,“法朗克斯侧宫,见朋友。”
侍官听了,二话不说,上前搀扶起他的胳膊,毛遂自荐为他引路。
他们一同跨过正厅庞大的工作区域,进入克拉法琳宫东侧殿,踩过后花园温热的草坪和石板路,穿过花园后侧的外围园林,来到一块花草繁茂的幽静地界。有了侍官的职务便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远远望见法朗克斯侧宫点着灯的大门。
“咔嚓”
两柄长枪交叉在一起,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侍官便从善如流地从怀中取出特殊通关文牒,递交给两名守门士兵。
“咔嚓”
长枪重新竖起。
“请别见怪,客人。法朗克斯()侧宫很少有访客。”守卫解释道,走上前来,开始进行例行搜查。
老人伸出左手,又挠了挠右耳垂,将小提琴箱摆在台阶上,拨开了锁扣。就像琴匣本身一样,表里如一,里面放着一把小提琴,工艺规整、打磨精心,纹路之间的间隔并不完全统一,懂些门道的人端详一番便知,这是出自某位工匠的手笔,而非工厂量产。换而言之,音色更佳,也更为昂贵。
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一把琴弓、几盒松香以及一本印制粗糙的乐谱,封面上写着一行字,“赠予我最崇爱的提琴手:格尼比纳”。乐谱本身平平无奇,里面却手写下了不少意味不明的字符,并非奥普拉通用语。
守卫借助灯光读了又读,问及老人,这些字代表什么意思,老人便扯动他干瘪多褶的颈部皮肤,回答道:
“这是我的……”
“他说什么?”士兵看老头说话吃力,便转过头来问侍官。
“我的音符。我自己的音符,不是他们的。”老人终于把后半句话挤了出来。
守卫对这一答案不置可否,眼看着就要把那本可疑的乐谱扣下,一旁的侍官见状,赶忙插身过来,出面打圆场:
“是这样的,长官,这位小提琴大师,格尼比纳,有自己对音乐独到的见解,所以自己编造了一套新的音符体系,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不是什么违禁内容。”
他手口并用,说完,又将那名守卫拉到一旁,往盔甲里塞了几颗贝库铜币。
收了小费,士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乐谱交还给格尼比纳,一招手,示意他们快去快回。
法朗克斯侧宫地处偏僻的狄露威姆城东北侧近郊,王廷对外宣称,这是一片受毒森林污染的禁地,由一层隐形秘法掩盖踪迹。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重兵把守的大门是侧宫与外界唯一的物质交流通道。
实际上,进入法朗克斯侧宫的条件并不算严苛,多数官位不高的工作人员所持通行证均有效,然而,十分不同寻常的是,职位越高,进入侧宫也就越困难。各厅的执掌官更是难上加难,需要亲自向国王递交申请。
伊坦格雷特最后一批旧贵族,不愿意归降布拉泽的顽固派,其绝大多数后代便居住于此。说是居住,毋宁说幽禁,但这对于拒绝投降的俘虏来说,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迪斯特什王仁慈,念及伊坦格雷特之王临终前的遗言,并未将已经无力抵抗的最后一批伊城血脉赶尽杀绝。
穿斗篷的老人拄着拐棍,弯着腰,跟在侍官身后慢慢地走,静静听他叙述对自己音乐的崇拜之情。
“大师,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回来!您最后一次出现在报纸上,还是上次巡回演奏会……那是七八年前的事呢!”
老提琴手笑而不语。
“不过,大师,您隐退多年了,一朝复出,来找这些人做什么?就算是您的朋友,跟罪人的后代碰面,会影响名声。”
老提琴手听了,扯动老旧的声带,笑了几下,用左手挠挠右耳垂:“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一个人对音乐的品鉴能力,和他是什么身份无关。”
他说话似乎利索了不少。
“这是一回事……我斗胆提一嘴,格尼比纳先生,前不久就有个艺术家因为戏剧选角的政治背景不利,被各行各界联合抨击,您是不是……也慎重想想呢?”
“嗯……”他沉吟片刻,指指远处小邱上的矮楼, 用低哑地声音回答,“那些人,几乎一辈子都待在这儿,前段时间,联名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说‘我们都是被时代所遗忘的人,但时间却待我们如出一辙’,这番话很打动我,所以我决定到这儿来,给他们演奏一曲。趁我还能动。”
侍官顺着格尼比纳干枯发黑的手指看过去,那座小山丘是人工造景,而建在上面的矮楼,便是伊城旧贵族之一,帕奇普蒂拉氏家族的禁闭之地。
老人咧开嘴笑了笑,满口参差不齐的黑牙一闪而过。
“年轻人,你在哪个厅工作?”
“我在基建厅,主管土地规划和建筑的地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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