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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约是不行了,救不了了……”宋钦德嘴里念叨着,边拎着装满水的木桶小步快速走着。
天平元年二月,永宁寺突遭大火,洛阳的官吏、路过的人都忙着过来搭把手救火。然而来了百十个人了,永宁寺的火势似乎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寺里的僧人只顾热火朝天焦急地埋头打水扑灭大火,而路过的人争先恐后忙着抢救寺里的东西,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美其名曰保护,实际上就都进了自己的口袋。
宋钦德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好好地走着路,为什么会到这永宁寺趟这趟浑水,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提着破旧的木桶,盛满了水,摇摇晃晃地朝冒火的寺院走去
滚滚浓烟肆意弥漫着,黑压压一片盘旋在凋敝疲惫的洛阳城的上空。寺院里烧焦木头的味道有些刺鼻,宋钦德有些呼吸不上来,他在火光和黑烟中,隐约看见寺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僧人们无一不在口鼻处围着一条布一样的东西。烟雾顺着鼻腔涌进肺部,灼烧着喉咙,宋钦德感觉自己右胸有一种绞痛的感觉,呼吸有些不是很顺畅,在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加快了脚步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僧人走去。
“多谢施主施以援手,小僧感激不……”那名僧人看见宋钦德双手提着一大桶水踉踉跄跄向他走来,赶忙迎上去,双手接过木桶,语速极快地说着感谢的话,话音未落便焦急着要去灭火,正待转身时,宋钦德一只手搭在那僧人的肩上,无视僧人转头看向他时有些惊愕的目光:“劳…劳驾…有些喘不过气儿了……”宋钦德颤抖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
“活过来了……”宋钦德四仰八叉靠坐在寺院一旁的围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湿了水的破旧的布。多亏刚才的僧人耳朵不算太差,直接在自己怀里掏出一条破破烂烂的布,放水里搅合搅合扔给宋钦德。宋钦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这块儿破布脏不脏,直接敷在脸上,大张着嘴,任由渗出来的水滴进自己的喉咙和鼻腔,像一股甘泉流过龟裂的河床一般浸润了自己的嗓子,喉咙那种烧灼的疼痛感消散了不少。“这水还挺甜的……”宋钦德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片刻之后,宋钦德用手里的破布胡乱抹了把脸,眯着眼睛看了看忙碌的众人,火势见小,大约也用不上自己,那自己就干脆一直待在这儿吧。宋钦德缓过劲来,向四周看了看,这是永宁寺的围墙,有些破旧,有些地方的墙皮破了,漏出里边的青砖,砖缝上生了些苔,颇有些生机勃勃的味道。宋钦德一时间颇为感慨,曾几何时,他生活的、热爱的大魏也如同墙边青苔一般,虽然势微,却展现出生生不息的勃勃生机,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展现出令人绝望的沉沉死气。
“大魏要完了……”宋钦德在内心里想着,脑海里回忆起方才那些借着灭火的由头搜刮寺院的民众、官吏“他们甚至连蒲团都不曾遗漏……”宋钦德在心里苦笑着。他还在武川的时候,曾经听一位颇有些学识的老先生讲过乱世出刁民的道理。“刁民已经有了,乱世还会远吗?”宋钦德想着,很快,他笑了,“是啊,乱世早都来了,哈哈哈哈早都来了……”
宋钦德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方才宋钦德便看见围墙旁边堆了一堆干草垛子,估摸着是这些僧人晾在这里的。不过这又关他宋钦德什么事?哪怕这些干草就是永宁寺大火的元凶,那这又如何?宋钦德现在巴不得一把火,轰轰烈烈地燃尽这大魏,连同过往和现在的罪孽,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才善哉善哉。
宋钦德出了永宁寺,走去驿馆了,他再怎么想为国家效力,那也只是空有一腔热血,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往返晋阳和洛阳的邮差,是个闲差。洛阳城经历了太多太多,自孝文帝迁都,到现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现在的洛阳城已经没有往日的繁荣景象,只有空空如也的街道、破败得毫无生气的商铺酒馆,就连青楼里的女子都不屑于开窗招揽客人,这世道,谁也活不好。路上车马很少,宋钦德慢慢悠悠地走着,他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的只有战乱,爹娘早死了,娶妻生子吧,没这条件——他连自己都难养活。
到了驿馆,宋钦德嘱咐驿吏喂饱自己的马,那驿吏告诉他会把晚饭送到他房间,另外宋钦德若是想沐浴,他可以帮忙去知会一声。“那多有麻烦了,感激不尽。”宋钦德道了个谢,在这个年头还能恪尽职守的官吏,哪怕只是个驿吏,那都是凤毛麟角了。
“真是舒适至极……”宋钦德泡在热水里,仰头长叹。热水放松了宋钦德的身心,宋钦德看着升腾的雾气,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现在还是这个国家最鼎盛的时候,而他也不是现在一届小小邮差,而是那武川镇的队主,领着兵,随时防着北方蠕蠕的袭击,那时候多么辉煌而热血啊……
换上驿吏准备的浆洗好的衣物,吃过驿馆简陋的晚饭。宋钦德站在驿馆门口,吹着洛阳城的晚风,十分舒适。宋钦德想要四处走走,他带上自己的腰刀,和驿吏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驿馆,漫无目的地闲逛去了。
没有华灯初上的景象,只有星崩几点光亮闪烁着,不至于让宋钦德踩着街边横卧着的流民乞丐。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便宋钦德早已麻木,但还是忍不住脸上的惊诧,他不知道这些流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仿佛天一黑就从地里钻出来一样,宋钦德握紧了腰刀,警惕着这些看起来温顺至极的人。事实上他想多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也许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了,比起暴起突然袭击路人,他们似乎更乐意躺卧着节省为数不多的力气。
宋钦德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往哪里走。就像白天时那样,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永宁寺的寺门前。“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宋钦德看着寺院的围墙有些自嘲般地自言自语道。
慢悠悠地走进这古朴的寺院,黑夜之下掩盖了寺院被熊熊大火侵蚀过的痕迹,但若有若无的烧焦的气味还是令宋钦德有些不适。
“大哥,这是啥物件儿啊?看着咋这奇怪?”“先收着,明早拿过去给老张头瞧瞧值不值钱……”佛堂里传来了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宋钦德还是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宋钦德不免有些惊诧,敢情是白天趁火打劫的勾当没轮得上他们俩啊。
宋钦德悄悄取下腰刀用手握着,打算从另一边绕进佛堂,宋钦德尽量轻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过去,佛堂里没有点灯,周围漆黑一片,星星点点的月光让宋钦德勉强能分辨的了一些明显的障碍。看见了,宋钦德心里想着,宋钦德躲在佛堂里一根柱子的后边,听着两个窃贼的对话。宋钦德可不相信他能像猫一样走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但这俩人居然一点儿没注意到自己接近,估计正在仔细忘我地研究着。
“嘿,看看这个,这做工简直没得说。”其中一个黑影有些兴高采烈地说着,“噤声!你想被这些秃驴听见好让他们去报官啊?”另一个黑影拍了他一巴掌压低了声音骂道。
“大哥,我说你到底怕啥?这些秃驴手无缚鸡之力的整天就会念那狗屁不通的什么经书,还有胆反抗?”那人说道,“还报官,如今这世道,你以为那些狗官真会管这档子烂事儿啊……”
宋钦德在柱子后边听得颇为感慨,他肯定是看不惯偷鸡摸狗的勾当。但是,现在可是乱世,你就算是个谦谦君子,还不是得把保命放在第一位。想到这,宋钦德小心翼翼地把刀又重新挂回腰带上,紧握刀把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在衣服上抹了抹。
借着月色,宋钦德看着这俩窃贼在一堆早上没人拿的东西里竟然硬是翻出了不少令他们自己感到值当的玩意儿,宋钦德内心也不免生出些敬佩。“看来人在求财这方面,不论是耐心还是智慧那都是发挥到了极致一般的强大。”宋钦德如此想到。
目送着这俩人心满意足地离开,宋钦德也准备离开了,时候不早了,得早点回去了。宋钦德从柱子后边走了出来,准备原路离开。
刚才靠在柱子上把衣服给蹭上了些灰,宋钦德打算明天再说,今晚就不打搅那些驿吏了。宋钦德思考着刚才两个窃贼的对话,“老张头是谁?洛阳城有这号人物?”宋钦德仔细地在脑海里回想着,奈何他对洛阳城并不甚熟悉,绞尽脑汁也没有丝毫头绪,宋钦德只得作罢。
“施主,此时来永宁寺,不知您有何贵干?”宋钦德身后,一位佝偻着身子,拄着禅杖的僧人开口了。宋钦德心里一惊,他竟并未感觉到有人靠近,若是他不开口且心怀歹意,那宋钦德今日就在劫难逃了,宋钦德背后冒出了些许冷汗, .微风吹来,宋钦德感受到一种破膛开肚般的凉意。
“施主?可还能听清楚贫僧的话?”那僧人见宋钦德半天没有回复,又再开口。宋钦德听着这僧人有些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终于转过了身,“多有叨扰,只是随便转转,打搅了大师休息。”宋钦德微微欠了欠身子朝那僧人抱歉道。
“无妨无妨,哈哈哈哈哈……”这僧人有些爽朗地笑起来了,只是沙哑的嗓音让人听起来有些刮骨挠心般的难受。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不打扰大师休息。”宋钦德躬身,他不懂什么佛门礼仪,只是略略作揖以示恭敬。宋钦德急迫地想要离开,太过古怪了,走路悄无声息的老和尚、大晚上连个蜡烛都不点的寺院……
说完这些,宋钦德迅速地转过身,脚下生风似的朝着来路离去。“施主,还请留步,贫僧又一事相求……”身后的人又开口了,这是宋钦德最不愿发生的事,若是早知如此,今晚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瞎逛的。由于不知这老和尚到底何方神圣,宋钦德咬咬牙只好停下脚步,再转过身去,收敛收敛略显狰狞的表情,声音尽量平和地发问:“不知大师有何事相求?”
阴暗的寺里看不清老和尚的表情,但是宋钦德猜测,应当是极为阴险的,仿佛下一句话就是“借施主脑袋一用”一般。
沉默了片刻,老和尚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宋钦德实在是毛骨悚然,手紧紧地握着刀把的时候,老和尚又开口了:“施主不必紧张,贫僧法号空觉,不知施主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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