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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老人扬手将最后一卷失去价值的卷宗投入炉火之中，燃火的壁炉选用与墙壁同种材质的玄岩，经过设计者精心考虑，尽可能与周围融为一体，但两侧雕刻的精致石柱与室内粗犷风格的区别还是使得这种用心功亏一篑。捶打着自己的大腿，老人望着炉火忠诚地将书卷的最后一片残烬吞噬。
“三十年时间，您老人家就呆在这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里，还能看得出雨晴？哼，难不成钦天监那帮神经病舍得教自己卜算的把戏？”等待老人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身后才传来没好气的女声，闻言，老人缓缓将轮椅调转。
与房间地面同色的石质长桌上，女人正翘着腿坐在上边，黑色丝袜将健硕的腿部线条稍稍柔和，上身的青白色宽松长袍则不会显露出其下体态如何，但搂抱在宏伟胸前的裸露双臂还是彰显出其主人强健的力量。而出乎意料地是，女子的面容却是分外柔和，有些许圆润，又恰到好处地蕴藏着几分岁月温润下的美艳大方。这位坐在桌上看着三四十岁的女子，此时正一脸愠怒表情地瞪着老人。
“当初就不该让指挥官同意你和钦天监那只老王八蛋走，现在好了，他把你塞到这栋石棺材里边，别的没有，先落下痛风的毛病。”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此时俩人身处的房间是由玄色的石块搭砌而成，四周墙壁几乎没有缝隙，就好像把大块岩石掏空建造出来的，整个房间颜色氛围都透露着一种冰冷的压抑，并不能给人留下什么宜居的好印象，家具除了几张石质桌椅与石床外，就只剩个噼啪烧着火的石质壁炉，在陵州的夏季月份就需要烤火，可想而知房间内有多么湿冷。
被女人连珠炮般的话语弄得张不开嘴，老头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嗓子，才无奈地连连挥手示意女人歇歇嘴。
“诶呀，毕竟是按工程部那帮人初稿设计的地方，没有考虑到舒适程度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你看人家这不是还给我加装了个真火壁炉嘛，想不破环结构装上可费事了，还是挺贴心的。”
眼见得女人是柳眉竖立，深吸口气，似是又要张嘴，老人急忙接上后续话语。
“老监正也是征得我同意才这么安排的，他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就少说两句吧，待会要是被钦天监的小子听到了，人家又得说咱们命匙银蛇的人没有礼法。”
“既要让人办事又遮遮掩掩不肯说明白，喜欢自己站在背后掌握全局，大事小事都是这样，钦天监难道不害臊吗？说什么自有用意，什么目的需要你自缚在这三十年？”
“嘿嘿，”老人眯眼笑了声，每当老人要向旁人说教时就会出现这种神态，作为学生，女人再清楚不过，“前一个问题我不予评价，这些年你们应该也打过多次交道了，虽然替他们打工确实有些恼人，但终归能把事情稳妥地办好，倒也没什么。至于监正的目的，你来说说为什么。”
“学生愚钝。”面对这种毫无头绪的问题，女人十分丝滑地选择了放弃，显然是没少这么干过。
“仪式，”老人倒是没纠结真想考考什么，神情一肃，缓缓开口，“纵观各国各地历史上都存在着仪式或祭祀这类行为，最初源于对自然现象的无知与敬畏，人们塑造了自然化身的神明，神明隐于一切现象之后推动事物发展，于是大到祈风唤雨，部族命运，小到个人生老病死，在过去处处都能看见神明的影子。人们渴望与神明沟通，而塑造出的神明需要神秘维持，这与庸俗的现实生活相矛盾。人类需要进行某种行为，塑造出有别于日常生活的环境，以期沟通神灵，仪式应运而生。但不止于焚香沐浴，血祭活祭这种有明确宗教指向的类型，日常生活中，炒股的人喜欢红色饰品，人们相信遵循某种行为准则能让自身获得安宁或是幸运，作者在特定的日子发表文章，仪式无处不在。”
女人点点头，顺着老人的话语说道。“你当时提出这种观点时，不少学者将您把现代婚姻也纳入进去大加批评。”
“呵，他们或许根本没有理解我要表达什么，”老头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只要不说到自己的居住环境，老人就会显得格外从容，“他们的思维总是拘泥于仪式区分了双方的上下位关系，下位者地位通过仪式短暂升格，然后凭此获得特殊性。”
“您不这么认为。”
“当然不，那帮蠢货只能接收最显而易见的现实，回避认识全貌对他们来说是自身愚蠢的保护机制。”说到这里时，老人的口吻变得十分刻薄，看起来很不待见话语中的那帮学者。“事实上仪式本身并不具备区分双方地位的属性，仪式本身就是为了获得特殊性而存在，人们寄托仪式隔绝平庸的日常，为抵达平日不可抵达的终点提供可能，即使仪式与目的间不存在直接关联。人们需要祷告供奉，神明同样也不能现身人前，必须寄托与启示化身，从这点上看，哪怕神明也同样要被仪式约束。”
“哦~，那么在已经无神的现代，您又期待着通过仪式达到什么目的呢？”盯着老人已经浑浊的眸子，女人问出了最要害的问题，虽然解决问题的能力不太行，但在关键的角度切入是每位派遣队成员的必修课。
“哈哈哈，雯月呀，钦天监用了三代人才能观测神明尚在的历史，我只不过是在这安居二十余年，就能换取知晓的权力。”老人手指敲击着轮椅的扶手，摇了摇晃脑袋，“何其幸运呀。”
杜雯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两手交叉在一块，紧皱着眉头，眼神定定地望着玄黑色的地砖，房间里一下陷入寂静。
“你听懂了吗？要不要老师再重复一遍。”过了一会老人试探着问道。
“没有，我又不想进这棺材里关三十年。”杜雯月如实回答，狐疑地望着老人，“但您不是教我们枪支射击的吗？文化课是娜波.......”
“没听懂也没关系，你知道就好了，以后慢慢琢磨。”老人面色未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说说你这趟正事是什么？方舟在远见停靠，你不远迢迢赶来陵州，总不能是来和我这老头子唠闲嗑的吧。”
耸了耸肩，杜雯月从长袍里翻出只纸鸢，大小不过半个巴掌，小家伙缩着脑袋来回打量，翅膀不安地拢在身前，模样栩栩如生。杜雯月手掌往前一递，纸鸢就扑腾着翅膀落到老人手背上。“老俩样，治病，杀人。”
熟练地捏住纸鸢尾巴，老人轻轻抖动手腕，纸鸢顺着动作变形，信件在面前展开，信件内容简短，统共没几行字，不一会就看完了，甩手将纸鸢送回杜雯月手中，老头表情有些凝重。
“你行程怎么安排？住在哪？我叫人把资料送过去，兴许能帮帮你。可惜还没到出去的时机，不然还能帮上点忙。”老人望向杜雯月。
“来不及了，现在吉娜估计已经和护送小队汇合准备进旧城区了吧。”摇了摇头，杜雯月谢绝老人的好意帮助。“我和肯负责杀人，情报已经在来的路上看过了，今晚就动手。”
“这么急？也太过分了，砍头都要喘口气吧。”
“呸呸呸，您这话可有点丧气了，本来预计能早半个月到的，但陵州旁边崩裂区迷雾中天灾不停，只能绕远路，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万事小心，不要留下什么把柄，信里要求你们不联络官方隐秘行动，其中必有蹊跷，大炎官府不喜欢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立马找人通知我。”老人眉头不展，看起来想到了什么事情。
“您就别操心了，不会是什么大事，如果风险评估很高也不会让我带肯过来的，炎国地界里能翻出多大风浪，充其量，杀几只小老鼠而已。”杜雯月神情自若地说出这凶悍的话语，似乎见血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唉，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庙堂争斗风云诡谲，我担心涉及到左右相之争，组织作为外人若是被夹在中间势必会很头疼。罢了，你且去吧，有什么问题我会再联系你的。”
点了点头，杜雯月左手掌一撑，跳下桌子，双手拍打拍平衣服上的褶皱。
“那我先去和肯汇合了，你也保重自己，颜老师，”从口袋中掏出另一卷纸， 放到桌面上，“指挥官已经拟好了协议，如果您想回舰，只用签个名就好，剩下的交给我们，不用担心炎国会出面阻挠。”
颜老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出门回前厅的柜台下面有伞，虽说雨不大，但有备无患。”
“不用了，带这个更快，早点了事省得麻烦。”杜雯月雷厉风行，说着话呢就已经走到门外的阴影之中了，借着被层云遮盖的黯淡月光，她小臂上的袖子滑落，流露出下边已经变形的坚硬曲线，骨质的刀刃没有钢铁的锐利寒光，但暗哑无光的表面同样凸显出不逊于铁器的残忍，连接于原本手肘位置的血肉还未完全褪去，在阴暗光明难行之处，丝丝缕缕的血肉牵连在上边，怪诞鲜活地扭动着。
“砰！”大门猛地关上，门后边颜老头痛心疾首地抱怨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才进派遣队几年呀，本事还不一定学全呢，邪门玩意倒是先学会了。”
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边推着轮椅驶向壁炉旁，手掌一抬，炉中火焰居然从壁炉中泄出，幻化出飞鸟形状，在高耸的墙壁上来回折跃。一息过后，一道难以察觉的暗门无声开启，其后是比居室广阔百倍的空间，老人推着轮椅进入其中，面前漆黑书架整齐排列，一眼看不见尽头，它们如坟墓般守护着历史中的秘辛。
随着暗门关闭，内部空间回归昏黑无光，只靠飞鸟旁几寸光焰勉强辨识道路，烛火几欲要被周遭黑暗吞噬，而车驾沉默地碾过光痕后的黑暗，不加犹豫地朝目标前进，三十年如常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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