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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太子昏睡一夜,好一场大梦,午时方醒转过来,方忆起昨日之事,隐约有些不安,自道:“我如何醉成这般模样?又如何回得宫来?”正思索间,忽见裴权跌撞进来,口呼:“殿下,大事不好。”太子闻言,心中一惊,忙问:“出了何事?”裴权跪道:“天子下诏,殿下逆书妄言,图谋不轨,丧君臣之礼,失人子之道,故革太子之位,废为庶人。尚书和郁持符节,已往东宫而来。”太子大惊,问道:“一派胡言,此话从何而来?”裴权遂将朝堂之事相告,太子细思片刻,忽有所悟,自道:“昨夜醉酒,恍然之间,不知写了甚么。”又骂:“昨日父皇传我入宫却不见,又有侍女斟酒使舞,甚为蹊跷,而今想来,定是那毒妇设计害我。”裴权即道:“殿下宜速请表,上陈详情,以告天子,明天下。”话音未落,忽闻宫外有车马之声,和郁已进宫来。

太子见和郁领兵,知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不再言语,遂改常服,拜受诏书,出承华门,乘坐牛车,又有东安公司马澹引太子妃,与三子司马虨、司马臧、司马尚同至牛车。太子望一眼车外,不见一人,遂问:“保林如何未见同随?”司马澹答道:“天子有诏,淑媛谢玖、保林蒋俊蛊惑太子,即行杖杀。”太子闻母妾遭难,胸口一痛,大叫一声,跌下车来。司马澹见状,忙差人扶太子起身,放至车上,迁徙金墉城。和郁即收捕太子余党,有詹事裴权,洗马江统、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鲁瑶等人,尽皆下狱。太子妃之父,乃司徒王戎,闻太子有变,唯恐祸及株连,赶紧上表离婚,天子准奏,太子妃痛哭一场,与太子作别,辞归娘家,东宫上下,作鸟兽散,也是凄凉。

太子被废,朝中鸣不平者,比比皆是,众人心中愤怒,有西戎校尉、司马阎缵,身着素服,一路哭泣,抬棺至宫门上书:“汉时戾太子发兵抗拒皇命,尚且有议事之人主张轻减,上谏罪不过鞭笞而已。如今太子受罚,罪不及戾太子,何不另择太傅,严加教诲,若再不悔改,废黜不迟。”书虽呈宫中,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又有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殿中中郎士猗等人,常聚一处,欲废贾后,迎太子。一时群臣异议沸腾。

贾后岂有不知,即唤来贾午,说道:“不想废黜太子,竟招来如此非议,眼下如何是好?”贾午回道:“人处于世,如搏浪击水,或沉或浮,沉浮取于自己,若认定前方,便莫望身后。事已至此,只有诛太子,立储君,他日登大位,掌乾坤,天下莫敢不从。”贾后拍案而起,说道:“自古功成一条道,直上青云人言消。太子废黜,尚有众人说话,我若不赶尽杀绝,他日必受其祸。”如此妄执,有诗为证:

陌上草露濯春尘,牖间蜉蝣梦秋温;

只享生前安乐事,何问身后哪般名。

贾后再行设计,以家人要挟,令黄门宦官自首,诬告与太子同谋作乱,黄门宦官不得已写下表文,贾后即将表文颁示公卿,群臣愕然,明知有诡,却又证据确凿,不能多言。贾后见众人不语,自是得意,遂令司马澹领一千卫士,押徙太子,迁至许昌宫,一时朝野哗然。右卫督司马雅,乃是晋室疏亲,曾为东宫给事,得太子信任,如今见太子遭难,也是心痛,欲为太子效力,设法复位。

这日,司马雅寻来许超、士猗,说道:“太子幽禁许昌,乃皇后之计,旨在远离京师,以避众人之目,方好设计害之,我等若再迟缓,太子危在旦夕。”许超亦道:“皇后心思,满朝皆知,然我等位卑言轻,不足成事,还须借助他人,方能为之。”士猗接道:“可寻宰辅之力。”司马雅即道:“君不见刘卞之事乎?那张华贪恋禄位,不足与图大事,还须寻个心狠之人,方能图谋。”三人左思右想,亦想到一人,乃是司马懿第九子,赵王司马伦,因亲近贾党,故接替裴頠之职,任右军将军,手握兵权,又天性贪财,胆大妄为,可借力行权。司马雅思忖片刻,又道:“赵王虽可借势,然冒昧进言,恐有不美。”士猗回道:“此言甚是,我识得一人,乃赵王谋士,姓孙名秀,字俊忠,深得赵王之心。那赵王蠢钝,诸事皆依秀言,若说动孙秀,此事可成。”二人齐声道好。

士猗径往孙秀处,孙秀出来,模样甚是别异,只见头戴混元一字巾,左眉白如雪,右眉黑如墨,两眼斜吊,鼓鼻粱,塌方海,身穿青灰色开氅腰系杏黄色丝绦,端得是殊形诡状,古古怪怪。士猗知孙秀乃三山五岳之人,上前施礼道:“俊忠别来无恙。”孙秀打一稽首,回道:“士猗此来,可是为太子之事。”士猗忙道:“俊忠料事如神,我正为此而来。”孙秀笑道:“太子废与不废,与我何干。”士猗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我皆为臣子,如何不无相干。”孙秀又笑:“天子家事,岂是你我能管的。”士猗劝道:“皇后凶狠妒嫉,与贾午、贾谧等人诬废太子,甚是无道,人所共知。如今国无嫡嗣,社稷垂危,朝中不满者众,大臣欲将起事,然赵王与公奉事中宫,素与贾谧亲近,外人皆道,公为贾氏一党,一旦大事发动,必会株连公等,何不事先预防。”孙秀脸色一变,问道:“如何预防?”士猗即道:“废皇后,迎太子,正国本,赵王有擎鼎之功,为当朝第一人,可得世人称颂。”孙秀闻言不语,来回度步,良久方道:“士猗所言甚是,我即告主公,看其意如何?”士猗见孙秀答应,大喜,一番寒暄方辞。

孙秀待士猗走后,遂往赵王府上进言。司马伦听得孙秀言语,只问:“先生意下如何。”孙秀只答:“主公意下如何?”司马伦回道:“我无有其他,只于我有益便好。”孙秀即道:“既如此,主公可依士猗之言,废皇后,迎太子,一来顺天命,博众望,得名声,二来反后党,避祸事,立大功,主公又是宗亲,必为人之上人,不比这右军将军益哉。”司马伦大喜,遂道:“如此甚好,先生速知会通事令史张林、省事张衡,以作内应,我等须要好生谋划。”孙秀摆首笑道:“垂纶不见鱼,方得满载归。”司马伦不解其意,孙秀释道:“钓鱼之时,若见鱼扯线,鱼儿挣扎,必不成功,只有眼中无鱼,心中有鱼,相机而动,见时而起,方能成功。太子为人,聪明刚强,若复还东宫,定会放纵性情,不受人挟制,何况主公乎。太子得志,必生报复,主公一向侍奉贾后,街谈巷议,皆以为贾后一党,今虽为太子建功,太子却以为主公惧于人言,不得已而相助,以求将功折罪,心中定无甚感激,他日主公旦有过失,仍不免被诛。不如延缓时日,我观贾后必会加害太子,待太子被诛,主公再为太子报仇,起兵入废贾后,天下响应,主公乃功首,到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不美哉。”司马伦顿悟,拍手赞成,连称好计。此一石二鸟之计,有诗为证:

山深六月犹觉冷,水静八分更幽清;

长叹人心不见外,也无恨来也无情。

孙秀与赵王商定,使人在外散布谣言,称有殿中之臣欲废皇后,迎太子,又亲往贾谧府上,劝早除太子,以绝众望。贾谧闻孙秀言,也知外面传闻,信以为真,即赴中宫,禀报贾后。贾后怎不知风言四起,也觉甚有道理,说道:“太子失德,未料保驾之臣众多,不杀之,恐后患无穷。”贾谧也深怕众臣迎太子复位,即道:“外头议论纷纷,旦是如此,皆非空穴来风,皇后须当机立断。”贾后闻言,遂唤来程据,令配制毒药。程据接旨,未出三日,即用巴豆杏仁,研末为丸,交与贾后,贾后问道:“此丸有何效?”程据答道:“臣取巴豆浆,可使人发赤,又掺苦杏仁,则使人惊厥,二物合用,可教人暴亡而不察。”贾后甚是满意,拿了毒丸,令黄门孙虑赶赴许昌,毒杀太子。

孙虑隐秘出宫,单人单骑,悄至许昌,令监守官刘振到来,说明来意,交代将毒药放置太子饭食中。刘振言道:“黄门有所不知,那太子自来许昌,甚是小心,所有饭食,皆是令宫人置于眼前烹煮,方才食用。”孙虑闻言,面色一变,刘振即道:“不如将太子迁至小房,断其饭食,使其自毙,一来可复后命,二来我等也脱得个鸩害太子之名,以绝天下之谤。”孙虑应道:“此法甚好。”刘振遂迁太子至小房,绝不与食。太子何等聪明,知刘振有歹心,更不敢大意,然接连数日不食,只饿得头昏目眩,浑身无力。孙虑至房外偷看,见此情景,冷笑不止,心道:“看你还能挨上几日。”

正当太子难以支持,忽听墙上有动静,少顷探出一头,原是宫人,平日素来待之不薄,未料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只见宫人塞个蒸饼,又拿个竹筒,内盛清水,悄声说道:“太子快些食用,莫让外头知晓。”太子也是饿急,忙接了过来,三两口下肚,方缓过劲来,连声道谢。宫人又道:“皇后差黄门来许昌,要致太子死地,黄门怕落人把柄,故绝你饮食,我每日送些过来,太子千万小心。”

两人约好,如此半月,孙虑心道:“数日未食,想来已是饿绝。”遂至小房,透窗而看,却见太子容颜尚好,精神亦是不减,反更加神采奕奕,不由大惊失色,赶紧寻来刘振,问道:“太子如何还未气绝?”刘振往里一瞧,见太子模样,也不知何故。孙虑气道:“瞧这般行事,不知何日是个头,皇后那边催促甚急,顾不得许多,还是毒死太子,也好交差。”刘振也无他法,二人打开房门,孙虑上前宣诏:“庶人司马遹虽目无君父,然圣上却深仁厚泽,知你在许昌不习水土,身子不适,特赐药丸一粒,以养精神。”遂拿巴豆杏仁丸出来,令太子服下。

太子见药丸,心下大骇,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闭口不语。孙虑见太子不作声,又未见所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了药丸就灌。太子急中生智,倏忽倒地,手捂小腹,脸憋得通红,来回翻滚,口称:“我小腹胀痛,甚是内急,亟待如厕。”孙虑迟疑一下,望向刘振,就在这当口,太子陡然弹起,夺门而出,撒腿便逃,孙虑大怒,赶紧跟出,即从袖中拿出药杵,使劲一掷,打在太子后背,只闻一声惨叫,太子中杵倒地。孙虑三步并作两步,至太子跟前,拿起药杵,喝道:“庶人安敢诓我。”太子手指孙虑,颤道:“你胆敢谋害太子,必不得好死。”话音未落,孙虑一杵打在太子后脑,太子闷哼一声,全身抽搐。孙虑又是一阵猛捶,太子哀号不止,血溅宫阶。少顷,声息渐弱,没了动静,上前探查,早已气绝身亡,年仅二十有三。孙虑见太子已死,对刘振道:“你且整理尸首,我即回都复命,再作处置。”

孙虑牵绳上马,一路奔回洛阳,至中宫,见贾后,详报太子消息,贾后闻言大喜,重赏孙虑,一面差人告知天子,上请以庶人之礼安葬太子,一面唤来潘安代笔,上表陈情,书云:

遹不幸丧亡,可怜其迷惑悖逆,又早夭折,妾内心悲痛,不能自已。妾望遹刻骨铭心,更思孝道,极度虔诚,以正名号。此志不成,更使人酸心遗恨。遹虽有罪过,然却是帝王子孙,若用庶民之礼送终,情实怜悯,故请求天恩,赐以王礼安葬。妾愚昧浅见不懂礼仪,不胜至情,冒昧陈闻。

惠帝见贾后陈情,遂依后言,命用广陵王之礼,厚葬太子。贾后乘势进言:“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以固国本。如今太子虚位,而国不可无储。春秋有云,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嫡子慰祖,乃妾独子,可继储君。”惠帝对贾后言听计从,岂有不答应之理,遂下诏,宣嫡子慰祖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于永康元年五月,行册封大典。

太子薨逝,举朝哗然,又闻慰祖继任储君,众臣更是不平。司马伦得知消息,大喜过望,遂唤来孙秀,商议起事。孙秀说道:“四月辛卯初一,有天狗吞日,主公可四方联络,约定初三夜晚三更一点,以鼓声为号,起兵入宫。”司马伦连声称是,遂差人告知司马雅、许超、士猗等人,联络通事令张林、省事张衡等伪诏,令右卫佽飞督闾和,闻讯开门,引兵入城,使华林令骆休,迎天子,驾东堂。诸事准备妥当,又有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梁王司马彤来商,通谋起兵,入废贾后。

转眼便是辛卯朔日,正如孙秀所料,到了未时,本来睛空万里,忽天色一变,那日光霎时暗了下来,万物一片混沌,正是日蚀,如此景象,有词为证:

日月共一时,天地上下无分。眼前虽有奇景,欲画笔难寻。三足金乌衔黑子,玉兔追若行。举头旦看盈亏,明暗总相替。

日蚀出,天子惊,诚惶诚恐,下诏停朝三日,吃素斋、避正殿,焚香敬天。臣子闭门不出,街肆关门歇业,司马伦、孙秀趁机联络,安排妥当。待到初三,得张林伪诏,即召三部司马,集前驱、由基、强弩三军兵士于武库。司马伦手托诏书,命道:“天子有诏,皇后与贾谧杀害太子,命我兼领车骑将军,入废中宫,你等皆当从命,事成之后,赐爵关内侯,如若不从,诛杀三族。”众人哪敢不从,但凭赵王调遣。

晚三更一点,三军越明堂,过灵台,早有闾和等候,三声鼓响,开宣阳门,大军陈列御道之南,孙秀进言:“皇后门下有金谷二十四友,或使钱财,或有容颜,或有言谈,皆文才俱佳之辈,然其中有十二人,又兼修清真道德之法,得皇后倚重,分守皇城四门,裴頠居中调度,不可不防。我举荐四人,皆身怀异术、本领高强之人,可分攻四门,严禁内外,以防不测。”司马伦应允,孙秀遂令牙门将军赵奉攻正门,太平将军胡沃攻东阳门,上军将军孙辅攻西明门,折冲将军李严攻大夏门,又令司马冏为前部,直杀宫中。

司马冏引兵入内,至宫前,又击鼓三声,早有张林、张衡二人等候,即开宫门。司马冏正要进宫,忽闻一声:“齐王夜开宫门,引兵而来,莫不是谋反作乱?”司马冏抬眼一看,见来人身如松,面如霞,两道重眉斜入天苍额角,一对大眼皂白分明,颔下五绺短髯,手执钺斧,身着箭袖,腰束缚带,足登油履,端得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司马冏问道:“你乃何人?敢在此拦我。”来人答道:“我乃金谷二十四友,渤海人欧阳建,奉皇后之命,巡守宫门,齐王犯上作乱,速宜下马受缚,以正欺君叛国之罪。”司马冏大怒,正要上前,有一人冲出阵列,头戴凤翎盔,身着大红袍,外披锁子甲,腰束狮鸾带,手执环首铁刀,口称:“齐王莫恼,待末将拿了此人。”司马冏认得是偏将曾同,即道:“将军拿下欧阳建,便是首功一件。”

曾同纵马执刀,杀将过去,欧阳建举钺一架,说道:“我不杀无名之辈,可报上名来。”曾同回道:“我乃偏将曾同,你欲强抗天兵,为虎傅翼,是自取灭族之祸矣。”随即拍马舞刀,劈胸砍下,欧阳建用钺一磕,反手一削,直奔曾同面门,曾同连忙把头一偏,躲过来钺,二马一错镫,又是一番厮杀,但见:

阵前二将斗龙虎,阵后擂鼓响天关。一个环首刀,鬼神莫测;一个重钺斧,勾魂摄魄。宫门刀兵易相见,英雄驰骋试身手。这一个横戈跃马保凤驾,那一个贯颐奋戟夺首功;你拿我军功薄上显名,我擒你太极殿中画像。

二将酣战,未及十五合,欧阳建右手虚空一抓,大叫:“曾同往哪里走。”话音未落,平地竟伸只手来,抓住曾同左腿,如铁钳一般,丝毫不得挣脱。曾同大惊失色,不知是何缘故,还未缓过神来,欧阳建已纵马来到,曾同动弹不得,只见寒光一闪,人头落地。司马冏在旁看得清楚,知欧阳建道德之士,身怀异术,忙令人报于孙秀。

欧阳建枭了曾同首级,也不回马,又执钺杀将过来。司马冏正要迎战,忽有一将当先,斜剌里纵马摇叉道:“慢来。”欧阳建问道:“你又是何人?敢来阻我。”那人道:“我乃裨将张环,休伤我主公。”遂飞来直取,欧阳建举钺相迎,两马盘旋,约有三个回合,欧阳建见齐王欲逃,也不纠缠,只道一声:“张环往哪里走。”张环听得言语,正要作答,忽平地伸出一只手,钳住左腿,拉下马来,欧阳建骤马摇钺,枭了首级。

司马冏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欧阳建乘势向前,一钺劈面而下,眼看便要杀至,斜里挺来一钩,救下齐王。欧阳建定睛一看,见来人面如死灰,海下赤髯,眼如铜铃,头戴盘龙冠,身穿连环甲,套大黄袍,束白玉镶,也是奇异之人,不由拨马问道:“你姓甚名谁?也来阻我。”来人道:“我乃牙门将军赵奉,欧阳建,快快下马受死。”欧阳建闻言大怒,举钺斧劈面砍来,赵奉将手中金钩急架相迎,两马相交,一场恶战。怎见得:

钺斧急,金钩忙,二人宫前逞刚强。犀牛去望月,白蛇来吐芯。这个单风猛贯耳,那个卧牛狠蹬蹄。钺削前心两胁,钩挑眼角眉丛,一个是三山五岳士,一个是鬼道修真人。这场朝堂相争处,各为其主各非良。

两人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欧阳建心道:“来人鬼道之士,若不先下手,恐反遭其害。”遂右手虚抓,口道:“赵奉往哪里走。”平地伸出一手,赵奉笑道:“言意换形之术,怎难得住我。”言毕,从袖内拿出一袋,往空中一抖,现出一物,外形如狗,足长体瘦,黄毛竖立,额前有一菱形白斑,双目血红,尖牙森森,落地入土不见。少顷,地下闻吠声,即喷起一阵鲜血,那怪物衔手,破地而出。欧阳建大叫一声,右臂鲜血淋淋,痛得跌下马来,口呼:“地狼好生凶狠。”赵奉纵马上前,金钩一舞,取了欧阳建性命。司马冏拍马叫好,遂令赵奉为先行官,直入宫城。

话分两头,且说太平将军胡沃,攻东阳门。这胡沃也是鬼道之士,道法通玄,擒人拿将,莫不成功。胡沃乘夜色,引一支兵马,疾驰至东阳门下,见城头灯火通明,有守备来回巡视,三将坐于城楼,正饮酒作乐。胡沃问左右:“那三将为何人?”左右答道:“此三人为金谷二十四友中人,居中穿白袍者,名曰杜育,襄城之士,有一叶绿茶,甚是奇妙,入水则清香四溢,入口则伤病全消;居左穿红袍者,名曰崔基,清河之士,有一匹白绢,也是玄妙,散落在外则柔软至极,一缚人身则坚硬如铁;居右穿黄袍者,名曰缪征,兰陵之士,有一对钢鞭,更是威猛,可打有形之物,人若受一鞭,顷刻毙命。”胡沃闻言,说道:“此三人皆是异人,我等不宜强攻,只可偷取。”

胡沃令兵马止步,掩于夜色,一人悄至城下,见无人察觉,即从袖中拿出一袋,往空中一抛,现了一物,长七尺,色如墨,蛇头蛇尾蛇身,尾长尺许,而人手人足,长三尺,甚是怪异。原来此物名曰人蛇,直立行走,遇人嬉笑,笑后吃人,凶恶无比。胡沃放出人蛇,即沿城墙而走。城楼上三人,不知城下之危,仍在饮酒对歌,正兴致处,忽闻一声嬉笑,杜育问道:“为何有女子笑声?”崔基对缪征笑言:“哪有甚么笑声,想是将军饮酒无趣,欲寻个女子作乐。”缪征附笑起哄。杜育正欲说话,又有一声嬉笑,三人闻声,互瞧将过去,不知就里。杜育心下起疑,出门寻找,崔基跟随在后,只留缪征未出。

缪征在房中,忽有一影,从梁上扑下,未等缪征反应,张口叼了人头。杜育、崔基二人,寻找未果,复回阁中,方见缪征尸首,大惊失色。崔基欲取白绢,以备不测,忽一影从后而至,无声无息,随即蛇口一张,叼了崔基人头。陡然生变,杜育见眼前怪物,吓得魂飞魄散,拔腿便逃,那人蛇也是迅疾,三步两跨,转眼即至身后,往前一扑,跃至杜育后背,一张蛇口,叼了人头。可怜三将,一身本领,毁于一旦。胡沃见人蛇回来,即率军攻东阳门,城门守军见主将已亡,纷纷弃甲投戈。

西明门,上军将军孙辅,领一支兵马,卷甲衔枚,急行至城下,令众人卷旗息鼓,避影匿形,又见夜色皎洁,月朗星稀,遂一人出列,不许旁人跟随,悄至无人处,从袖中拿出一袋,往空中一抛,现了一物,原是一猫,碧眼乌圆,通体金黄,煞是好看。那猫纵身一跃,跳至树上,仰头张嘴,遥对空中之月,一吞一吐,只见星星点点,汇成一束光芒,尽入口中,登时金光闪闪,甚是奇异。孙辅说道:“金华猫儿,还不过来。”那猫似懂人语,即跳下来,落在孙辅肩头。

此时,前方有人喝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孙辅望去,见有四五人过来,为首一人,头戴束发紫金冠,散发披肩,身穿麒麟铠,外罩大红袍,鼻朝天,口朝地,手拿一物,孙辅看得明白,知此物名为乾坤日月刀,日月可合可分,变幻莫测,遂把肩一抖,金华猫跳下,呜咽一声,即变为一女子。那四五人走至近前,又有一人道:“陈将军问你话,还不如实回答。”孙辅闻言,知来将陈昣,乃是金谷二十四友中人,赶忙回话:“小的乃是贾将军府中管事,将军言及陈将军守卫辛苦,特赏赐歌女一人,令小的送来。”陈昣闻是贾谧府上之人,遂收了法刀,上前一看,见女子一头青丝盘珠翠,鬓角斜插玉簪,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杏眸流光,琼鼻红唇,夹面桃腮,端得是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不由心花怒放,赶紧道:“美人过来。”那女子一步三摇至跟前,陈昣正欲揽入怀中,陡然女子双目通红,张嘴一扑,两颗獠牙如若尖刃,即插入陈昣喉管,一股鲜血喷薄而出,登时毙命,两旁兵士未及反应,皆丧于其手。

事毕,金华猫摇身一变,又化作陈昣模样,拾起乾坤日月刀,走上城头。至城楼中,见有二将,其中一人问道:“陈将军方才巡视,可有异常。”金华猫摇头,那人笑道:“陈昣将军的乾坤日月刀,刘瑰将军的子午鸳鸯钺,加上我的鱼龙错金钩,纵有敌兵千万,也难过此门矣。”刘瑰也笑:“杜斌将军所言极是。”杜斌斟酒,说道:“今夜明月当空,如此良辰美景,我等共饮一盏。”三人遂举盏,金华猫趁二人不备,目露红光,往前一扑,霎时撕开二人喉管,可怜二将,糊里糊涂,枉自送命。金华猫得手,长嘶一声,孙辅闻信,即引兵攻下西明门。

大夏门,折冲将军李严,引一支兵马,攻打城门。城上有三将,乃是金谷二十四友之琅邪人诸葛诠,彭城人刘讷,高阳人邹捷,见李严引兵前来,遂顶盔挂甲,罩袍束带,点队五百,一字排开。诸葛诠一马当先,上前喝道:“此是皇城北门,你乃何人?竟敢纵兵而来,莫不是作乱谋反。”李严手执连殳,拨马回道:“我乃折冲将军李严,天子有诏,皇后谋害太子,赵王入废中宫,令我接掌大夏门,你等宜速下马受缚,莫等天威一怒,死无葬身之所。”诸葛诠大怒,扬起金锏,纵马便打。

李严举殳相迎,两马盘旋。只见二人,这一个好似雪舞梨花,那一个如同风卷柳絮,李严使一个金鸡点头,直奔诸葛诠,扎前胸带两肋,诸葛诠连忙闪身,险险避过。邹捷在旁,看得着急,催马执尺,打了过来。李严以一敌二,也不着慌,手中连殳乱舞,上护其身,下护其马。诸葛诠、邹捷二人近不得身,李严正要拿人,诸葛诠忙祭起金锏,那金锏在空中,金光灿灿;邹捷忙祭起铁尺,那铁尺在空中,嘤嘤作响。二物从空中打下,直打在李严肩头,只听得大叫一声,跌下马来。二人大喜,上前欲取性命,李严忽从袖中拿出一袋,往空中一抛,现了一物,原是一兽,外形如虎,豪长三尺,人面虎足,口齿一丈八尺,甚是凶恶。这兽一出袋口,一声狂嚎,嗖的蹿至诸葛诠、邹捷面前,未等二人反应,张口一咬,取了二人首级。刘讷在旁看得清楚,大叫一声:“原是倒寿。”即掉转马头,慌不择路,仓皇退遁。李严复上战马,在后紧追不舍。不知刘讷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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