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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遥接到一个微信转账，有一百五十元，是同事邹为发过来的，他乐滋滋收下，这是前天他们涂膜组刚卖的树脂废桶钱。涂膜组每天用三十几桶树脂，每两个月都要卖掉一次废桶。
六年前，卜遥刚进厂成为涂膜组的一员，第一次收到邹围发给他的废桶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外水”。废品站的车大摇大摆开进厂来装废桶，他们涂膜组也会抽两个人协助装车。此后每两个月一百五十元的“外水”都会让卜遥一阵小激动，好比猫咪在一盆冷饭里吃到一块鱼干，哈喇子从嘴角流到下巴都无心擦拭。
头一两次拿到这种“外水”的时候，同事邹为就小声提醒过他，别让打磨的那帮娘儿们知道。邹为嘴里那帮“娘儿们”是同部门的打磨组。
她们有十二人，因为打磨组还没有实现自动化，所以仍旧人工打磨。工作效率极底，而且打磨房尘埃散慢风萧索。每当看到有女同事从打磨房里出来，就像圣诞老人驾着鹿车从西伯利亚来到一般，只看到两只磆碌打转的眼珠子，表明她们还是活人。
有几分钟就十二点了，邹为还在洗数控机床的枪头。邹为与卜遥意气相投，自打卜遥在这上班第一天，他就觉得邹为应该很好说话，相处一段时间后，果然如此。编程篡改，零部件的装缷，以及简易的故障排除，都是邹为把他手把手教会。
邹为对卜遥说：你先去食堂打饭吧，别忙了一天，连一口热饭热菜都吃不上。
卜遥说：别急，食堂打饭要延续二十分钟，不会让你饿着。
没两分钟，邹为也忙完了，他俩一道走出车间。
卜遥对邹为说：卖废桶的钱为什么不能分打磨组，她们的活可是全厂既脏又累的。
邹为说：我怎么知道，老大不分便不分啰。
卜遥说：即使把这钱全分给打磨组，也是应该的。
邹为不置可否，说：说实话，我老婆要来干这打磨的工作，我绝不会让她干。
卜遥本想说，我也是。但转念一想，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呢，是什么是？
于是他说：我也不忍心看到我女朋友来干这种工作，如果以后我也有女朋友的话。
他接着说：咱们要不要向老大提议，让这钱给打磨组分算了，反正我不在乎。
邹为斜睨他一眼，说道：你敢说，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
卜遥没再说什么，他们很快把话题转向别处。
其实这个想法一直在卜遥心底里存留着，像体表的显眼处长了一个疙瘩，他时不时会伸手去抚摸两下，一直未能忘却。他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神不知鬼不觉走进老大的车间办公室，对他提起此事呀。
可以想象得到，当老大从卜遥口中听到此建议后的情形：只见老大从转椅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把办公室门关得严实，用看火星人的目光，对卜遥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了足有一分钟，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卜遥回答说：我觉得……
他的话很快被老大捻断：如果你不想拿这钱，请明白告诉我，兄弟们是不会嫌弃每人多分一包烟钱的，如果没有什么要汇报，现在、立刻、马上滚回岗位上去。
车间主任看着默然退出办公室的卜遥，心想，这家伙都在这干六年了，怎么这么不上道呀。
这天一早，卜遥看到家族堂叔群发的微信，说是本月要给堂妹办喜酒，希望有空的堂兄弟们回家喝喜酒。
这得又要请假了，前两个月，一位堂弟刚吃过喜酒，自己请假一周回了一趟家。
所谓的堂兄弟堂姊妹，其实共同的祖上可追遡到第八代，如今仍共住一村，可谓枝繁叶茂，光是同辈的堂兄妹就多达五十几人，每逢有婚丧嫁娶，在微信群里发通知，在处漂泊的族人都会自觉返乡搭手出力，可谓家族盛会，热闹非凡。如果你因故不能回去，都自觉惭愧。
眼看着同辈比自己小的堂弟堂妹个个比翼双飞，卜遥并不焦急，焦急的反倒是父母，如果单身要被叛刑的话，老爸老妈早就大义灭亲亲自将他扭送局里去了。所以卜遥每次回家吃堂兄妹的喜酒，他总是喜忧参半。
卜遥向老大的车间办公室走去，略有忐忑，因为前两个月他刚请过假，如果两次喜酒间隔半年会好开口些，他也知道此事会让顶头上司难办。进厂不比在外打零工，ＵU看书 www.uukａnshu.com可以随时拍屁股走人，厂里许多工段都是定岗定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有人要请假，而内部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顶位，生产进度会受阻。
万一他批呢？试一下吧。
卜遥推门而入。
车间主任问道：什么事？
卜遥回说：老大，我有个建议。
车间主任说：说。
卜遥说：我们卖废桶的钱可不是以也平分给打磨的同事们。
对方愣了一下，说：为什么？
卜遥想，我怎么在此时提起这茬来，这比自己请假一事还重要吗？可能是六年来的疙瘩每次随手一摸就在那个地方，早就想将之割铲平了。择日不如撞日，何，不快刀斩乱麻此时就将它乂除了。
卜遥说：他们比我们辛苦得多，这你也看到，平日你开周会的时候总说，“关起门来我们就是一家人”，那就应该有福同享吧。
老大说：我们分“外水”一事，你没有跟打磨组的谁说过吧。
卜遥说：这绝对没有。
老大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此事你不要与任何人说，虽然这钱不多，但不可让涂膜组以外的人知道，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吗？女人你知道的，她们往往口不把门，所谓祸从口出，多半指的就是她们，多一个人分就多一分风险，我不是冷血。我只能从别处补偿她们，比如偶尔给她们每人买瓶冰红茶，天热的时候给她们买个西瓜，切了大伙一起吃。
卜遥说：老大你所做的这些我都看到，可谓用心良苦，是我格局太小想不到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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